“超凡魅力”（charisma）一詞起源于古代，當時這個詞語的含義是“天賜恩寵”（gift of grace）。如今，這個詞已被廣泛使用。它有什么含義？

唉，這是一個難題。哈佛學院（Harvard College）院長拉凱什·庫拉納（Rakesh Khurana）是這方面的權威，他寫道：“超凡魅力與‘愛’或‘藝術’一樣難以定義……人格特質難以通過主觀推測感知，且無法精確化。”

根據字典上的定義，魅力是指“能夠吸引人的力量或特性，可以激發他人的喜愛之情”。這個定義好像說明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清楚。對誰有吸引力？可以激勵別人做什么？

在將“超凡魅力”一詞引入普通用語方面，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貢獻無人可比。他有一段重要論述：“‘超凡魅力’用于指稱個人的某種品質，而正是由于這種品質，某人被看作不同尋常的人物，被認為具有超出常人的、至少是特別罕見的力量和素質。這些力量和素質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而且被認為具有神圣性或示范性，在此基礎上，有關的個人則被視為‘領袖’。”30年前，組織學學者艾倫·布萊曼（Alan Bryman）指出，這段話是“社會科學中被引用次數最多的段落之一”。

韋伯認為，超凡魅力有4個特點。第一，超凡魅力是天賜恩寵。第二，具有超凡魅力的個人有追隨者。第三，這些追隨者形成了所謂的新自我。第四，具有超凡魅力的人必須通過奇跡證明自己。這個定義不太令人滿意。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茨（Clifford Geertz）說：“韋伯的超凡魅力概念中包含多個主題……他對這些主題主要進行陳述而非發展。”同時期的一位歷史學家表示，超凡魅力“保留了神秘、難以捉摸的特質”。

為了使超凡魅力成為一個更加科學的概念，學術界做出了大量努力。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是瑞士洛桑大學（University of Lausanne）教授約翰·安東納基斯（John Antonakis），他與多位同事合作，希望能為超凡魅力下一個準確的定義。他研究了有關超凡魅力的文獻，這類文獻規模龐大，且數量正在迅速增加。他和同事寫道：“變革型領導力是一個無用的短語，因為它語義重復。此外，我們在定義中省略了遠見一詞，因為遠見實際上也是一個相當模糊的概念，在任何情況下，遠見都源于象征性溝通方式的使用，這些溝通方式有助于觸發心理意向，從而形成遠見。”安東納基斯和同事給出的定義是：魅力是一種信息信號，以象征性的、情感的和基于價值的方式傳遞信息。

這個定義也不太令人滿意。“信息信號”一詞又將我們置于另一個錯綜復雜的定義中。的確，在提出該定義前幾年所發表的論文中，安東納基斯和其他幾位同事用另一種略微不同的措辭進行了定義，即“將魅力定義為具有象征性的領導者影響力，以情感和意識形態為基礎”。

這兩個定義都忽略了具有超凡魅力的人及其所創造的文化之間的關系。信任是這種關系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此外還包括溝通。很難想象哪個魅力型領導者不具備出色的溝通能力。

更大的問題是，這個定義中省略了遠見。人們普遍認為，遠見是具有超凡魅力的個人的首要特征。魅力型商業領袖的本質（能力）不在于能夠看到如今正在發生什么——我們都能做到這一點，而在于能夠看到未來可能發生什么。要給超凡魅力這個模棱兩可的概念下定義，我認為最好的方法是歸納總結，觀察哪些做法被視為有超凡魅力的做法以及有超凡魅力的人取得了什么成就，以此來了解何謂超凡魅力。

盡管如此，安東納基斯教授的成果依然有意義且發人深省。通過全面地回顧文獻，他提煉出了學者們用來定義超凡魅力的13個要素。

在我研究的魅力型人物當中，有些人并不具有所有要素，但所有人都具備其中的部分要素——部分要素可以通過后天習得。事實上，亞里士多德在兩千多年前提出說服力的三要素：氣質（簡單來說是指你試圖說服他人時表現出的信服力）、共情（簡單來說是你在試圖說服他人時站在對方角度看世界的能力）和邏輯（簡單來說是你在進行論證時的邏輯推理）。

能夠教授他人如何掌握超凡魅力的特質，是一種很有意義的能力，同時也具有危險性。你可以教一個人如何看起來很有魅力，但你不能教一個人如何具備魅力。想想那些公認的具有超凡魅力的歷史人物。在美國政治史上，我們公認華盛頓和林肯符合條件。他們具備超凡魅力的部分特征，并加以運用，如上面提到的遠見和說服力。

你教得了“表”，但教不了“里”。一個人不可能按照要求創造出像華盛頓或林肯那樣的人物。事實上，這些人都很有魅力，但又彼此不同，這說明我們很難概括超凡魅力的概念。我們在本書提到的每一位魅力型人物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會將他們視為老師，從他們身上了解魅力型領導風格與其他領導風格的差異。

我們無法提供秘訣。超凡魅力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我們無法全面地描述它。將魅力型領導力的“神秘、難以捉摸的特質”同質化，就等于改變了它那多變且富有創造力的本質，而正是這樣的本質才使魅力型領導力如此具有吸引力。

艾倫·布萊曼寫道：“在超凡魅力的概念中，我們找到了一種探討領導力的方式，它使人心向往之，卻又因難以捉摸而令人惱火。”超凡魅力確實是誘人且無形的，但我們不應該因它的這些特點而惱火。我們應當接受這樣一個事實：“超凡魅力”這個詞不可能有一個在科學上令人滿意的定義。在討論超凡魅力的時候，我們必須適應它的這種含混不清，而不是被它激怒。用另一句話來說，“它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語”。

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波特·斯圖爾特（Potter Stewart）在討論何為赤裸裸的色情作品時，提出了一個非常著名的說法：“只要看到它，我就知道它是不是。”你會發現，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判斷一個人是否具有超凡魅力。只要看到他，你就知道他是不是具有超凡魅力的領導者。有一篇關于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的文章這樣描述他：“他設法令全世界相信，他有能力實現他所說的目標；這些目標如此崇高，但如果從其他人的嘴里說出來，就會被當成幻想。”這就是超凡魅力的體現。對于我們一口否決的事情，這個有超凡魅力的人卻讓它聽起來有了可能性。

在現代，最經常被描述為魅力型商業領袖的就是喬布斯。他是其他領導者的參照標準——當然主要是指高科技領域的領導者。喬布斯究竟有什么魅力？

喬布斯與朋友共同創辦了蘋果公司，后來又于危難之際拯救了蘋果公司。邁克爾·戴爾（Michael Dell）有一段著名的評論（雖然他堅持認為這是他人的斷章取義）：“（如果讓我經營蘋果公司）我會怎么做？我會關閉公司，把錢還給股東。”但喬布斯沒有這么做，而是使蘋果公司成為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世界上最有價值的公司和美國第一家市值突破20000億美元的公司。喬布斯和蘋果公司都獲得了“重生”。

連戴爾這樣聰明的人都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么喬布斯能夠成功做到？他重返蘋果公司后展開的第一場宣傳活動可以給我們一些提示。活動名為“非同凡想”（Think Different）。根據我的個人經驗，我認為這個詞仍然對蘋果公司具有重要意義。要理解“非同凡想”對蘋果公司的意義，你必須擺脫其他人對待機會和問題的方式，讓自己脫離傳統觀念。

舉一個小例子。史蒂夫·鮑爾默（Steve Ballmer）是蓋茨之后的第二任微軟公司首席執行官，同時也是億萬富翁，他認為智能手機必須有鍵盤才行。2007年，蘋果公司推出iPhone（蘋果智能手機）。到目前為止，它已成為21世紀最重要的消費品之一，而且它沒有鍵盤。它的創造者“非同凡想”。這是一個奇跡，而奇跡正是超凡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個詞從未完全失去其根源。

每一家公司都有一位領導者，一位首席執行官，他要對當前的問題做出最終決策。大多數首席執行官都不具備超凡魅力。那些少數有超凡魅力的領導者首先是有遠見的人。他們做出努力不是為了“持續改進”，而是重新定義整個經營方式，并在這個過程中——用科技公司常說的一句話來形容——“在宇宙中留下印記”。

以下是歷史學家兼記者蘭德爾·E.斯特勞斯（Randall E.Stross）對喬布斯和超凡魅力的看法：喬布斯的個人魅力源自“他對人類存在的首要問題的理解。喬布斯不會去賣早餐麥片或浴室水龍頭，他甚至不關注利潤本身。其他人可能會追求平凡。而他所追逐的是一個更大的目標——改變世界，將計算機用戶從現有的平庸的牢籠中解救出來，在宇宙中留下印記，掀起革命，在歷史上占據不朽的地位；這非凡的雄心壯志正是他非凡吸引力的根本來源。”

斯特勞斯還說：“之所以喬布斯有說服力，僅僅是因為我們將自己的需求與他的需求結合在了一起。社會迫切需要這位英雄人物，如果喬布斯在幾乎無人能與之匹敵的情況下發揮他的說服力，那么功勞或責任……也應該歸結到聽眾身上。”

魅力型領導者的遠見能將信念一直延伸到（但不超過）人類想象的臨界點。當想象越出了這個臨界點時，它就會瘋狂地飛奔。我們這些駕駛過內燃機汽車的人很難想象一個由電池驅動的自動駕駛汽車主導的世界。這就是該行業的發展方向，盡管前不久很多人提出了實現這一目標所面臨的無法克服的障礙。魅力型領導者非常清楚這些障礙。但他們爬上了一個想象中的梯子，越過這些問題，看到了實現愿景的可能性。

魅力型商業領袖富有吸引力。這是一個必要的特性，因為他們必須吸引一支才華橫溢的團隊，將他們的愿景轉化為現實。團隊必須攻克并戰勝阻礙愿景實現的重重障礙。有超凡魅力和遠見的人無法獨自完成這一任務。

要實現根本性創新，具備超凡魅力是必不可少的條件。魅力型領導者希望改變世界。如此規模的創新并非輕易就能被他人所理解。因此領導者要向實現夢想所必需的那些人推銷自己的愿景，超凡魅力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下面列出我在寫作本書過程中總結出的超凡魅力/魅力型領導者的7個特征。

1.超凡魅力離不開野心、侵略性和統治欲。

2.人們天生就有具備超凡魅力的潛力，但是這種潛力如果未得到開發，就會逐漸枯萎。魅力離不開先天的潛力和后天的滋養。

3.超凡魅力無法用數字顯示——無法被量化。一個人可能有一定的個人魅力，或者一個人在某些方面有魅力，而在其他方面沒有魅力。

4.魅力型領導力存在不穩定性。創造奇跡的嘗試隨時都有可能失敗，而失敗會有損個人魅力。領導風格很重要，但它不能取代結果。

5.基于上一條特征，魅力型領導者往往偏執多疑。

6.對魅力型領導者而言，遠見至關重要。

7.在當今這個媒體時代，超凡魅力是領導大型組織的重要品質。這與20世紀50年代有顯著差異，在那時的商業領域，媒體對于個性創新的重要性遠不及現在這么大。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戴維·A.貝爾（David A.Bell）在討論民主革命時代（大約1770年到1820年）超凡魅力在政治中的作用時，強調了那個時代正在進行的“媒體革命”的重要性。

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后的幾年里，美國的商業界沒有多少魅力型人物，這是因為當時幾乎不需要創新。1956年的雪佛蘭（Chevrolet）與1955年的雪佛蘭有什么不同嗎？沒有不同。那時通用汽車公司沒有，也不需要有一位魅力非凡的首席執行官。那是“穿灰色法蘭絨西裝的男人”（見第4章）的時代。

大約從1975年到1995年，美國國內經濟滯脹，全球競爭出現新局面，能夠與傳統管理者爭奪美國公司控制權的積極投資者突然出現，美國的商界領導者不得不進行創新。這個時代的一些名人你可能耳熟能詳，比如“垃圾債券大王”邁克爾·米爾肯（Michael Milken）。

1995年8月，微軟公司推出Windows 95操作系統，網景通信公司（Netscape）進行首次公開募股，此后我們一直生活在一個可能是商業史上最具革新精神的時代。超凡魅力極大地促進了創新。在這一時期，具有超凡魅力的美國商業領袖的名字幾乎盡人皆知。有一次，貝佐斯（Jeff Bezos）突然造訪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一所高中，一名中學生不認識他，他問身旁的同學：“誰是貝佐斯？”這個問題在當時竟成了新聞。

超凡魅力可以吸引注意力。它讓我們相信，許多事都有實現的可能性。這令人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