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國都,崇州城。
秋雨淅瀝,打在書院的青瓦上,似納蘭扶蘇心情一般如哭如泣,他坐在椅子上透過窗戶看見那些落葉在風吹雨打中飄落,面前攤開的先賢大儒文章已經許久不曾翻動,這種天氣使得昏暗的屋子更加昏暗了,搖曳的燭火,將他清瘦的身影投在后面的書柜上,顯得格外冷清。
“婁先生,你聽說了嗎,若家的大小姐許配給了梁國的四皇子”看見府里面的老管家進來,納蘭扶蘇再也忍不住了,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岸邊的樹枝,迫切的問道。
婁先生點點頭:“少爺,現在整個崇州城傳的沸沸揚揚的”,看著納蘭扶蘇憔悴的模樣,心里也是十分難過,自己可是看著少爺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他溫文爾雅謙遜有禮,對自己從來不稱呼婁管家、婁伯之類的,反而尊稱先生,近二十年一直如此,他輕輕嘆口氣:“這件事情是若老王爺和梁國雍涼王親自定下的,想來太皇太后也是點頭了的”
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卻發覺手在不自覺的微微顫抖,放下的時候茶盞剛好碰到桌沿,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少爺,你該好好歇歇了,還是回府吧,這書院的條件終究是比不上府里啊”婁先生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勸說道。
納蘭扶蘇沒有接話茬,反問道:“我父親呢,他有提過這件事嗎?”
婁先生在納蘭扶蘇意料之中的搖搖頭:“老爺最近忙的家都顧不上回了,直接在內閣睡了”
“回去吧,府內的事情有勞婁先生了”
“少爺記得按時吃飯”他也知道納蘭扶蘇是個什么脾氣,當下叮囑了一句后悄悄退了出去。
納蘭扶蘇起身從書柜深處取出一個檀木匣子,打開時,淡淡的墨香混著干花香氣飄散開來,里面整齊地碼放著一疊花箋,每一張都是若清韻練習時候留下的,有的寫著詩句,有的畫著花草,有的則是瞎亂涂鴉的,最下面那張是她第一次嘗試磨墨時候不小心打翻硯臺留下的。
他輕輕撫過那些字跡,從稚嫩到娟秀,仿佛撫過若清韻成長的年輪,其中壓著一幅小像,是他偷偷畫的,畫中的若清韻正在臨帖,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半邊臉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密的陰影,整個崇州城都知道他這個南楚首輔之子與若家嫡長女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怎么突然?他的心臟如刀絞一般抽搐疼痛,不由雙手撐在桌案上,緩了好長一會兒......
窗外雨勢漸大,屋檐滴落的水滴形成了道水簾,像是水牢一樣困住了他,扶蘇忽然抓起桌上的酒壺猛灌一口,他是不喜喝酒的,尤其是這等烈酒,可這幾天,卻喝的一天比一天多,烈酒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他心頭的那把火。
扶蘇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任斜吹的雨水打濕衣襟,雨聲中,他仿佛又看見與若清韻七歲的那年春天,風和日麗,花瓣落在她發間,一個粉衫小姑娘手里攥著剛剛折下來的桃花,歪著頭看著他,一顰一笑,將他看呆住了,這就是讓他“寤寐思服“的窈窕淑女,他回到書案前,鋪開宣紙,剛剛提筆墨汁濺的到處都是。
“南城殿下臺鑒...”筆尖懸在半空中,再難下筆,一滴墨水暈染開來,想極了心頭化不開的結。
扶蘇頹然擱筆,他算什么?全崇州城的人都知道他和若清韻的青梅竹馬,可他呢?一個連心意都不敢表明的懦夫,有什么資格給若清韻的未來夫婿寫信?
扶蘇又灌了一口酒,這次嗆得咳嗽起來,眼淚都咳了出來。或者那根本不是咳出的淚?
他重新提筆,這次筆跡穩了許多。
“...扶蘇與若小姐自幼比鄰而居,雖無血緣之親,卻有兄妹之誼,實知她性情如蘭,不喜奢華;好讀栗亦安詞,尤愛'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一句;畏寒,每至深秋便手涼如冰...“
字字句句,皆是自幼來的細碎記憶。若清韻愛吃什么點心,怕什么蟲豸,習慣在哪個時辰小憩...扶蘇寫著寫著,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早已將她的一切刻在骨子里。
信至末尾,墨跡已干。扶蘇添水研墨,寫下最艱難的一段:
“...扶蘇本不該僭越,唯愿小姐終身有托。如殿下能珍之重之,則扶蘇雖心如刀割,亦當含笑。倘蒙不棄,他日小姐有需詩書解悶時,扶蘇亦愿效之犬馬...“
落款時,一滴水珠打在“納蘭扶蘇“四字上,墨跡微微暈開,他怔了怔,抬手摸臉,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彎殘陽從云隙中露出,冷冷地照著這個形單影只的書生,扶蘇將信仔細封好,放在案頭。明日,這封信就會踏上前往大梁的路途,交到那位素未謀面的大梁四殿下手中。
他靠在椅子上,透過窗戶望著書院大門,原本朱紅色的涂漆隨著風吹日曬露出原本的木色,因她不喜油漆味,所以多年以來一直不曾修繕,他知道,從今往后,那扇門再也不會出現她的身影了。醉眼朦朧間,似乎又看到了七歲的若清韻,拿著桃花歪著頭沖他笑,他伸手去夠,卻只抓住了窗外飄進來的一片桂花。
崇州城南.若王府
一個身材挺拔的青年,急匆匆的往后院走去,在一座閣樓前慢慢停下了腳步:“阿姐,你在里面嗎?”青年小聲詢問道。
“嗯”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就在外面說吧”
青年推門的手愣在了半空中,聽見阿姐的聲音,青年不由紅了眼框,咬著牙問道:“阿姐,你真要嫁到大梁去?”
“鴻毅,你不在前線幫著二叔,怎么回來了”
“依我看納蘭扶蘇比那個什么皇子強多了”
“二叔正在和寧國打仗,你身為若家子不該回來,是不是瞞著二叔偷偷跑回來的...”
“阿姐!”若鴻毅越聽越生氣打斷道。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確定的”若清韻的聲音很平靜。
“可是納蘭扶蘇怎么辦?他那么喜歡你...”若鴻毅有些哽咽道:“我去求太皇太后”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侍女遞出來一張紙條:“愿君前程似錦,另擇良緣”
他攥著紙條,久久未動,走之前對著房門說道:“還是納蘭扶蘇更了解阿姐啊,我剛剛聽說書院要重新修繕了,似乎是要刷上新漆”言罷,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