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了。”

“我也是。”

“掛上去吧。”桑原將繩子串進繪馬。

架子上的位置明顯不太夠，被風吹得互相撞擊。

“還是掛在樹上吧。”神宮司生花指了指一旁虬枝枯老的樹，樹下盤著巨大的根莖。

桑原拿她沒轍，站在樹根上，像掛燈籠一樣將繪馬掛上去。

“這樣的話，許的愿望一定會實現的，”神宮司生花笑著將自己的繪馬也雙手奉上，“不許偷看哦～”

陪神宮司生花做什么事都莫名有儀式感，而且有種忙碌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感覺。

桑原干脆坐在了樹下，眺望山下的風景。

步步升高的階梯，桑原只能看見學生們的頭發，其中一個白色的腦袋尤為顯眼。

“參拜完了的話，也需要凈手。”神宮司生花在流著水的驚鹿竹筒下洗著手，蔥白的指尖瀲開波紋。

“……”要不要跟她說自己剛才拿這水洗臉了來著……

“走吧。”

桑原和神宮司生花走下山。

下山的路上，桑原還是沒有找到錦戶織月。

也許是跑到哪個幽僻的地方練劍了？

說真的，這地方還挺適合“龍場悟道”的……

安靜，幽玄，萬物寂寥。

這個環境和氣氛跟那啥了一樣。

他不想當著神宮司生花的面吐槽。

——修學旅行來神社，簡直就跟去博物館什么的一樣沒意思，這只是為了迎合文部科學大臣們所做的形式罷了！

然而有人把他的心聲給喊了出來：

“為什么會來這種鬼地方……真是可惡啊！”

桑原咳嗽了兩聲。

“……搞什么啊，在神社里怎么能這樣說話。”神宮司生花很不滿，沒有攻擊性的眼神瞪過去。

“啊啊！桑原。”那人轉回身，表情怪異。

村田邁著步子跑過來，他現在的頭發已經不短了，那標志性的寸頭留長后，桑原一時間居然認不出來。

“村田？剛剛是你在咆哮？”

“咆哮？沒有的事。”村田眼神躲閃。

桑原確信，剛才那個喊叫得破了音的家伙就是毫無詩人風骨的村田。

“你拿的什么？”

村田從剛才開始，一直負著手，步履很小，如果不是受到刺激變成了娘炮的話，應該是背后藏了什么東西。

“是一些花束，景區買的，絕不是提前準備的。”

“……”

村田開始撓著腦袋。

“好吧……我坦白，我有一個朋友，他希望我能夠幫他追女生。”

“這種事應該讓你朋友當面給比較好吧？”神宮司生花很沒好氣，將臉側向一邊。

“是啊，我也是這么說的。”村田一只手摸著鼻子，桑原趁機看見了那花束，里面什么顏色都有，“呃……牡丹代表開朗，玫瑰是艷麗的……朝顏是小小的……千鳥就像繡球……初雪草是……”

桑原莫名想起來前幾天戀愛同好會來的奇怪家伙，問什么“什么花送給什么女生”，該不會那也是替朋友問的吧……

“那你要把花給誰？”神宮司生花說這話的時候兇巴巴的，語速變快導致她會不自覺地提高音調。

“呃，保密。”

“是堀口咲穗。”

“你怎么知道？納尼？”

“因為神明在注視你。”桑原摸著下巴會心一笑。

“因為村田和堀口桑以前是隊友，”神宮司生花也意味不明地笑了，“雖然現在沒什么關系了，但是一日為隊友，終生為隊友，你們的關系正好很適合，所以托您帶給她。”

“這個地方確實不太適合表白；花可以送，但是你的即興宣敘就算了。”桑原毫不留情地拆穿。

“……是俳句也不行嗎？”村田感覺有兩只箭先后射向自己的心，他夸張地捂著胸口。

“俳句多描寫景，你簡直無可救藥，”桑原扶額，“別天天附庸風雅了，看著怪惡心的。”

“……”

村田的內心再次受到沉重的打擊。

……

“想不到神宮司桑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面。”桑原看著村田落寞的下山背影，有感而發。

“是嗎？”少女笑得很狡黠。

“坐纜車嗎？現在總可以吧？”

神宮司生花默認了。

連接到山下的纜車，顯然比大巴舒服的多。

其實這座山算不上太高，只是神宮司生花走得太慢，顯得山很高。

建得太高的也不能叫神社，應該算作高人隱居的寺廟更合適一些。

烏鴉從林間穿過，最后盤桓在纜車上空，透著一層透明玻璃“嘰嘰喳喳”地嘲笑纜車內人們的無能。

在半空中，纜車就是人類的鳥籠，只有輕盈的鳥類才是自由的存在。

“時間不湊巧，沒到狩獵期。”桑原看著囂張的鴉群，突然說。

他毫不懷疑，如果沒有鋼化玻璃的阻隔，這群欺軟怕硬的家伙就會上來啄咬撕打。

就像是峨眉山的猴子，奈良的鹿，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讓步不是為了讓動物來得寸進尺的！

討人厭的家伙們。

桑原承認自己有些刻板印象。

在華國，烏鴉通常是壞運氣的厄運象征，但是其在霓虹，卻被視為吉祥的化身、當作下凡的神鳥，以至于很多人誤認為霓虹的國鳥是烏鴉。

桑原默默地朝鴉群豎起了國際友好手勢。

纜車下的風景還算壯觀，所謂距離產生美，烏泱泱的人潮在臺階上流淌。

其中一個背后背著花束的家伙最為惹眼。

桑原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直到他路過垃圾桶的時候，把花給倒了進去。

——還算聽勸。

桑原毫不懷疑，現在要是讓村田硬著頭皮去給人家送花，結果將不可挽回。

下了纜車，時間已經到了下午，肚子有些餓了。

按理說，行李箱里肯定裝了些便當的吧，但丟了的東西就是丟了，往事不可追。

“敘敘苑，敘敘苑！”神宮司生花看見被遠遠甩在身后的鳥居，終于回到了少女活潑的狀態。

自己只是隨口一提……敘敘苑……

即使是平時足不出戶的少女，敘敘苑的大名應該還是聽說過的。

高端的烤肉料理店……也是最貴的便當。

便當倒還好，套餐的價格普遍達到上萬日円。

桑原咬咬牙，好嘛……也就是給榮倉綾多補一會課而已！

“老板，A套餐~蟹蟹~”神宮司生花大方地走進店里，好奇地左戳戳右看看。

“牛肉便當……在這里吃……”桑原一臉陰沉。

不說套餐，就是同樣的便當，敘敘苑的便當都夠自己家門口買十份，不，二十份滯銷的平價便當了！

也就是綏玉一星期的伙食啊！

——桑原捶胸頓足。

神宮司生花更是花錢大手大腳，兩萬日円的套餐，你是什么土豪嗎？

——問題是：她沒帶錢，用得還是自己的錢。

“不行，絕對不行……”桑原小聲自言自語，走到免費的飲料機前，邊用杯子接生可樂，邊對神宮司生花說：“我幫你接點飲料，你先去找個位置吧。”

滿溢的綿密氣泡沒過杯子，讓人懷疑下一秒就會變成蘑菇繼續向上冒。

桑原拿著兩個杯子在店里走了一圈，終于在靠入口的位置找到了神宮司生花。

——合著自己還不如原地轉一圈找得快呢？

桑原忽然注意到。

神宮司生花正在和誰說話，但隔著屏風，桑原沒辦法看見那人。

神宮司生花見到自己之后，朝這邊招手。

桑原來到桌前，一時間有些愣神。

坐在神宮司生花對面的，居然是榮倉綾。

……以她的財力，坐在這里這件事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他好奇的重點是……

“你怎么坐在這里？”

“這個問題——你不如問問對面的神宮司小姐，”榮倉綾夾起一塊烤肉放進嘴里，慢慢地用紙巾擦嘴，“是她不由分說地坐在我面前。”

“畢竟，是桑原大人的朋友嘛……‘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神宮司生花笑得很好看。

桑原毫不懷疑，她說的前一個“朋友”絕對是打引號的……最后一個朋友絕對是不打引號的……

桑原感受到了餐桌上有些微妙的氣氛。

然后將目光放在神宮司生花上。

真的，到底是經歷了什么讓你變得如此腹黑，我的純潔的小女仆呢？

“一直站著干嘛？是不愛坐嗎？”榮倉綾覺得吃飯被叨擾是一件并不美妙的事情，“哦——抱歉，我忘了，你應該是在這里的兼職……嘖……這家店招的人有點問題啊，我可不需要陪笑的男X。”

“那……要讓你失望了。”

——自己也是消費者！桑原順勢坐在了神宮司生花旁邊，沒注意到神宮司生花的小臉一紅，屁股偷偷地往里挪了挪。

“哦——”榮倉綾不動聲色地看向桑原手里的兩杯從免費飲料機那薅來的生可樂，“那個——牛肉便當一份，在這里吃——”

不得不說，她的聲音模仿的很好，有這水平完全可以做個聲優。

“……”

“哈哈~好像，桑原大人的朋友好好玩呀——”神宮司生花捧腹。

請別再重復“朋友”這件事了啊！

“嗯，你也是。”榮倉綾嚼著肉，風輕云淡地說道。

“榮倉綾同學，最近的學習如何？”桑原與榮倉綾拌嘴，在一個地方輸了，就要在另外一個地方找回場子。

——而且自己是真的關心她的學習！這當然不單單是為了錢。

學如逆水行舟，如果玩兩天把之前好不容易學的東西都忘了，那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榮倉綾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沒有桑原老師的教導，一切都好。”

“誒？什？什么？”這回換做神宮司生花變臉。

“是這樣的，坐在我面前的榮倉綾同學是我的學生。”桑原解釋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話。

“并不是，”榮倉綾手中的筷子砸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撞音，“桑原桑是我的家庭教師。”

——這哪里不是了？桑原想，有區別嗎……

“家家家家家庭教師？！”神宮司生花就像是歌劇中的詠嘆調，圓滿的高音疊加音浪，然后音高越來越高，直到極限，最后甚至破了音，聽起來像是慘叫。

“是的，有什么問題嗎？”榮倉綾歪了歪腦袋，從她表情上露出來很違和的無辜樣子，“昨天桑原老師還來我家了，雖然我是拒絕的……但是他執意要來，可惡，弄得我家的沙發好亂……”

神宮司生花抬起憂傷的小臉，看著桑原的目光很復雜，似乎在用眼神質問“這個女人在胡編亂造對不對，沒有那種事啊桑原大人快解釋啊別讓她污蔑你的清白”。

榮倉綾這話看上去說得沒問題，但其實相當有歧義的好不好。

“不是你想得那個樣子啊！”桑原對著神宮司生花大聲辯解。

較高端的餐廳很安靜，這樣一席話早被人聽了墻角，況且，眾所周知越是有錢玩的越花，這種地方發生一男兩女關于捉奸和誰是正宮的橋段簡直不要太正常。

有些好事者湊著腦袋看過來。

桑原咬牙。

他和神宮司生花……一定是被榮倉綾當作了情侶。

然后她單純是為了讓自己不好過，來破壞她看來兩人再明顯不過的“感情”。

其心可誅啊！

“怎么這樣。”神宮司生花表情十分沮喪。

敘敘苑里，修羅場正在發生。

“既然這樣，桑原老師以后也要好好教會我哦~?”榮倉綾站起身，“我吃完了，啊，這頓飯我請了~當作給桑原老師補課的回報~”

“……”

隨著榮倉綾的離開，空氣再次陷入寧靜。

“先生，您的套餐，還有便當。”服務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

對面是榮倉綾吃剩的盤子，服務生沒給打掃干凈，大概是覺得他們是真的“一家人”？

——于是桑原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坐過去。

但神宮司生花就這樣坐在自己身側，像個小兔子一樣紅著眼縮在角落。

桑原毫不懷疑，要是自己那么做了嗎，又一定會讓她傷心。

她傷心，就要給自己捅了。

——桑原看向盤子上銀晃晃的刀叉。

神社，少女，修羅場，柴刀。

要素一應俱全，世界線重合了，導火索也只差一把火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