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代十國全史Ⅶ:契丹強橫
- 麥老師
- 7386字
- 2023-11-01 15:02:09
兩面受氣
隨著時間的推移,石敬瑭曾經的粉絲安重榮,對后晉皇帝的觀感,最終由崇拜發展到蔑視,直至產生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安重榮公開對身邊人說:“天子這玩意兒哪有什么真的龍種啊!只要是兵強馬壯,誰都可以干!”那么其中包不包括安大帥呢?安重榮很快故技重施,給了左右一個答案。安重榮在自己節度使衙門的大門外,豎起了一根數十尺高的旗桿,然后張弓搭箭,對左右官員說:“我如果能一箭射中大旗上的龍頭,就一定是真命天子!”很明顯,安重榮的箭術功夫一直沒落下,所以就像上次證明石敬瑭要當皇帝一樣,這次弓箭又證明了安重榮也有皇帝命。
不過,就算按照安重榮自己的說法,天子這玩意兒也是“兵強馬壯者當為之”,不是箭射得準者當為之,所以要實現當皇帝的美好夢想,光靠射龍頭是沒用的,關鍵還是要加強自己的武裝力量。那要怎么做才能加強自己的軍力呢?
之前石敬瑭造反時自身武力不足,靠給契丹人當干兒子拉來強大外援,才補足短板。這種方法不是誰都能用的,從實踐來看,失敗的概率更高:趙德鈞想與契丹結盟反唐,結果到述律平那里聆聽教訓去了;范延光想與契丹結盟反晉,結果被趕下黃河長期潛水去了;楊光遠想讓契丹扶植自己取代石敬瑭,結果毫無回應,他也被削去兵權到青州閉門數錢去了。
安重榮采用了與以上幾人完全相反的方法,來擴大自己的聲勢與實力。安重榮公然與后晉朝廷的國策作對,向天下宣揚他的主張,牢牢占據輿論的道德制高點:反對向契丹進貢稱臣,廢除賣國條約,大量收容從遼國逃來的難民,將他們編組成軍,準備收復失地。就這樣,安重榮以準備收復十六州為名,不管不顧地擴充了自己的兵力。
看著安重榮在成德任上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出格舉動,石敬瑭感到了來自兩方面的巨大威脅:一方面,國內不堪屈辱,反對向契丹臣服低頭的朝野輿論,因為有了安重榮的煽動,越來越難以忽視,這種思潮演變成一場大亂的可能性正一步步增長;另一方面,遼國的“父皇帝”因為后晉境內反遼聲浪高漲,對干兒子石敬瑭的指責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厲。無論哪一邊的威脅擴大化,都有可能成為后晉王朝的滅頂之災。
正憂心間,石敬瑭打聽到一個加大他憂慮的消息:成德節度使安重榮與義武節度使皇甫遇聯姻,結成了兒女親家。成德與義武兩鎮,地域緊鄰,自唐末以來長期唇齒相依,有悠久的結盟傳統,因此現在兩鎮節度使結親,對朝廷而言顯然不是好事。不能讓安重榮再增加幫手了!現在直接給安重榮下令肯定沒用,于是石敬瑭先從他相對聽話的親家入手,一道圣旨將皇甫遇調往潞州,改任昭義節度使。
義武節度使的位置暫時空了下來,石敬瑭一時沒想好讓誰去頂替,這個新人選應該比較可靠,不能與安重榮穿一條褲子。沒想到石敬瑭尚未做出決定,他的干爹耶律德光就派使節送來了指導意見。
前文提到,前義武節度使王處直在被干兒子王都篡位之時,他的兒子王郁和王威跑到了契丹避難。現在王郁已死,但王威還活著,既然義武節度使的職位空了出來,耶律德光便順勢提出讓王威子承父業,出鎮義武。
讓一個已經當了十多年契丹大臣的人來當義武節度使?這與將義武割讓給遼國有多大區別?縱然你們契丹人對我有大恩,可我也盡全力報答了,不能得寸進尺啊!王威是不可能與安重榮穿一條褲子,但與遼國穿一條褲子也是石敬瑭無法接受的。
但石敬瑭也不敢強硬回絕,只好軟弱地拒絕干爹:“按照咱們中原長久以來形成的制度,當節度使的人,要先從刺史干起,刺史干好了升團練使,團練使干好了升防御使,最后才能升到節度使。這樣吧,讓王威先回國,我會盡快安排他一級一級地升遷。”
耶律德光大怒,再派使節來責問石敬瑭:“你從節度使到皇帝,中間升了幾級?”
面對耶律德光的緊逼,石敬瑭靈機一動,使出兩招來化解危機。
第一招,是擺事實講道理,從繼承權角度推出一個比王威更合理的人選。首先,義武王家的開創者,是參與平定黃巢的大功臣王處存,王處存死傳子王郜,王郜遭到朱溫進攻出逃太原,王處直才得以接侄兒的位。這樣論起來,顯然王處存的后代比王處直的后代更有資格繼承義武節度使一職。正好,王處存有個孫子叫王廷胤,同張彥澤一樣,也是跟隨楊光遠在平定范延光之亂中立功的人員,此前剛剛升任彰德節度使,也滿足了節度使要一級一級升上去的條件,由他出鎮義武,法理上無懈可擊。
然后就是第二招了,石敬瑭派使節出訪遼國,在將中原已經讓王廷胤孫承祖業的情況與合理性報知“父皇帝”的同時,大把砸錢,賄賂遼國上下,讓耶律德光伸手不打笑臉人,同時貼心地噓寒問暖:“父皇帝”還有什么吩咐,只要是不違背禮法的,下國辦得到的,一定會全力滿足。耶律德光沒能實現自己的圖謀,但起碼也沒什么損失,要為此事興師問罪,也缺乏足夠的理由,只好佯裝轉怒為喜,同意了干兒子的安排。
但安重榮的問題還沒解決,不斷增加的量變,正在向著質變前進。
后晉天福六年(941),石敬瑭按往年常規,遣使向遼國的“父皇帝”進貢。耶律德光也禮尚往來,派拽剌為使臣,回訪后晉。不料,這次遼國使團剛進入后晉境內,就讓安重榮中途截和,拽剌也被扣押在鎮州。
【作者按:在《舊五代史》《資治通鑒》與《遼史》中,這一段后晉與遼國間發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雖有對應的記載,但時間大都對不上,普遍存在一年到數月的偏差,原因不明。本書時間以中原史書為準。】
這個拽剌是生活在十六州境內的西奚部落第三代首領,西奚人本與契丹有仇,后因石敬瑭割地,不得已投降契丹,當時耶律德光還順手刨了他爹掃剌的墳墓。當時安重榮正全力招攬遼國的逃人,他扣留拽剌很可能就是為了以其為號召,吸引遼國境內的奚人來投奔。不能排除一種可能性:安重榮扣押拽剌,其實是合演的一出雙簧,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在這段時間內,安重榮的煽動在遼國掀起了更大的波瀾。
年初,寄居代北的吐谷渾部落受不了契丹苛暴的統治,首領白承福等率全體部民經五臺山,南下投奔后晉。石敬瑭聽說此事,擔心惹怒遼國,急忙下令關閉邊界,不允許吐谷渾人入境。但安重榮置若罔聞,大開邊界,接納白承福,同時將大量吐谷渾騎兵收入囊中。石敬瑭再派供奉官張澄前往邊境各鎮,驅趕逃入后晉境內的吐谷渾人返回遼國,但在安重榮阻撓下,這些大失人心的舉措收效甚微。
當年六月,朔州發生兵變,將軍趙崇趕走了遼國的振武節度使(《舊五代史》稱被趕跑的節度使叫“劉山”,《遼史》叫“耶律畫里”,鑒于阿保機曾給自己取漢名“劉億”,可能此時遼國宗室仍然會使用劉姓),宣布回歸晉朝。
安重榮感到形勢一派大好,向石敬瑭上了一道著名的公開奏疏,樹立自己抗戰派首領的形象:
“先是年初吐谷渾部的白承福、赫連公德各率三萬余帳南下,歸附我大晉。然后是草原上的兩突厥、渾部、契苾部,還有代北的沙陀、安慶、九府等部族人(留在代北的沙陀三部舊人,他們與后晉大量的將士、官員沾親帶故),紛紛牽著牛羊,趕著馬車,帶著武器兵甲,分成七八路南下投奔國家。我問過他們歸化我大晉的原因,他們都說,契丹人動不動就抓他們的部民為奴,任意搶奪他們的羊馬,統治太過殘暴。
“另外,自今年二月以來,契丹皇帝給他們下令,要他們準備精甲壯馬,說是等到入秋之后將大舉南侵。但各部民都不愿意給兇殘的契丹人當炮灰,只要大晉興師北伐,他們愿自備組織十萬大軍,配合我軍作戰。不止各部,十六州的漢民,同樣意氣風發。朔州的節度副使趙崇已經起事,驅走契丹的節度使劉山,光復了振武鎮。
“陛下屢次下旨,要臣好好侍奉契丹,不要惹事,但陛下您可知道,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陷身虜廷的中原節帥,都伸著脖子踮著腳,日夜盼望王師北進的消息。是到決定大計的時候了!”
這份火力十足的奏疏全長達數千字,安重榮又讓人將它復制了很多份,四處傳送,基本上做到朝中稍有影響力的官員以及各地藩鎮節帥人手一份。文中那些激動人心的慷慨詞句,對屈辱外交的猛烈抨擊,以及對武力抗爭重現中原榮光的樂觀展望,很快便四方傳揚,沉重打擊著后晉皇帝本來就不算太高的威信。
石敬瑭當然清楚這一切,在看到這份奏疏時,心態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怎么辦?安重榮肯定是沒安好心,但要無視他所代表的那一派的呼聲,恐怕也不行吧?需不需要順應輿論,修改既定國策?但那種改變,必將觸怒遼國,讓耶律德光很生氣,那很嚴重的后果,后晉王朝能否承受?
就在石敬瑭萬分糾結之際,一封密奏送到案前。寫密奏的人,是他的第一謀臣,此時身為泰寧節度使的桑維翰。桑維翰自然也收到了一份安重榮的奏疏,深恐石敬瑭會頂不住輿論的壓力,做出錯誤的決定,便急忙寫了一篇長文,上呈天子:
“陛下可不能忘記,當初咱們能夠逃過晉陽之難,進而奪取天下,全是人家契丹人的功勞!如此大恩,豈能辜負?更何況安重榮自恃驍勇,過分輕敵;吐谷渾人更是只想借咱們的手,報他們的私仇。他們都沒有從大晉的國家利益出發來考慮問題,所言根本不能信!
“據我觀察,契丹這些年來,軍事實力越來越強,可以說是戰必勝,攻必取。割取中原的大量土地,原本是中原獨有的精良裝備,他們也都有了。他們的君主耶律德光,智勇過人,他們的文臣武將上下和睦,團結一心。他們國內經濟也正處在良好狀態,牛羊繁盛,沒有天災。從各個角度看,不是我們可以輕易挑釁的敵人。
“而且,中原最近與契丹的幾次大戰(指晉安、團柏兩役)全都是慘敗。就憑咱們那如同驚弓之鳥的士氣,與屢戰屢勝的契丹人相比,如何是人家對手?一旦斷絕交好,我們就必須向邊塞增派軍隊。派去的人少了,不足以抵抗強敵的進攻;派去的人多了,所需的大量兵糧、輜重又會拖垮國家孱弱的經濟。而且契丹多是騎兵,有機動優勢。我們出擊,他們撤退,我們追不上;等我們回來,他們馬上又可以進攻,不給我們休整的機會。只怕一旦開戰,禁衛將士將疲于奔命,臨近契丹的成德、義武兩鎮將化為赤地,不再有幸存的百姓!
“現在,國家只是剛剛恢復安定,戰爭創傷遠未修復,國庫空虛,百姓窮困。這點兒國力,本本分分地保衛邊疆,都不一定夠用,豈能再去主動挑事?契丹對我國的恩情不能算輕,也沒有做過破壞條約,違背承諾的事,我們怎么能不講信用,率先背約?突然出擊,就算僥幸取勝,也是為將來埋下禍根,而一旦戰敗,就大勢去矣!
“安重榮那幫人說,年年向契丹進貢,會虛耗國力,對契丹卑躬屈膝,是國家的恥辱。可他們就不想想,一旦開戰,兵連禍結,遙遙無期,與送給契丹的那點兒絹帛相比,哪一個對國力的傷害更重?更嚴重的是,戰爭一旦開始,國家就不得不加重前方將領的權力。如果他們倚仗功勞,提出過分的要求怎么辦?中央實力凋零,藩鎮再次坐大,像唐末那樣,以下壓上,那才是真正的恥辱!
“我希望陛下平時多訓練民兵,提高百姓的軍事素質,養兵息民,耐心地積蓄國力。等國家沒有了內憂,百姓有了余力,再等待合適的時機,采取行動。一定要做到不動則已,動必成功!”
石敬瑭看了桑維翰的密奏,非常欣慰,這才合乎他的想法,便讓使節轉告桑維翰說:“朕這些天一直憂心忡忡,不知道該怎么辦,現在看了卿的密奏,如大醉方醒。卿盡管放心,朕不會再被迷惑了。”
平心而論,桑維翰對當時局勢的看法,對遼國與后晉之間軍事力量對比的判斷,比安重榮更客觀,也更符合后晉王朝的自身利益。不過,安重榮可以將他的言論公告天下,桑維翰卻不敢公開駁斥,只能寫成密奏上報給石敬瑭一人,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桑維翰的主張是不得人心的。
決定采納桑維翰的主張之后,兩件大事便提上了石敬瑭的工作日程,一是設法清除安重榮的勢力,二是修復與遼國那種不平等的友好關系。
為了鉗制安重榮,石敬瑭決定起用原先的第一號心腹大將,能力與功勛都比較出眾的劉知遠,讓他出任緊挨成德的河東節度使。為什么說是起用呢?原來,這幾年發生了一些事,讓石敬瑭與劉知遠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復太原起兵時的君臣一心了。
有意思的是,石敬瑭與劉知遠關系的第一次惡化,竟然源于一次升職。天福四年(939)三月,石敬瑭下詔,加授歸德節度使劉知遠為同平章事,成為國家的名譽宰相。這當然是一種褒獎,但問題是,那道詔書上加授同平章事的人有兩個,除了劉知遠,還有一個是忠武節度使杜重威。
前文提過,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不但沒有什么像樣的功績,能力也比較平庸,人品還比較差。比如說,杜重威極為貪財,每出任一鎮節度使,除了大量貪污公款,還要在其轄區內私自增加賦稅,中飽私囊,其對百姓敲骨吸髄的兇狠程度不亞于趙在禮、張彥澤。轄區內的百姓不堪暴政,多有逃亡,但杜重威毫不在意。一次,他出行路過集市,得意地對左右說:“大家瞎說我把百姓都趕走了,你們看,集市上不是還有這么多人嗎?”
和杜重威這樣的人渣同時升職,劉知遠感到是對自己的莫大侮辱,于是,他連續四次上表請辭,寧可不升官,也不愿意與杜重威出現在同一道詔書里。石敬瑭很惱火,杜重威是他準備重點培養的,劉知遠不給杜重威面子,就等于公開打皇帝的臉。
憤憤不平的皇帝對宰相趙瑩說:“杜重威是朕的妹夫,劉知遠雖然有功,怎么可以公開抗拒朕的詔令?削去他的兵權,讓他回家養老怎么樣?”同為石敬瑭舊日心腹的趙瑩忙勸解:“陛下當初在晉陽的時候,兵不過五千人,被十多萬名唐軍圍困(這兩個數字是古人論事常用的夸張手法,不用當真),如果不是劉知遠心如鐵石,堅決指揮抵抗,如何能成就今天的大業?這樣的功臣,怎么能為了一點兒小小的過錯,就將他革職罷黜?這種事如果傳到外邊,也不利于彰顯陛下的人君氣度。”
石敬瑭終究還是比較寬大的,聽從了趙瑩的勸說,派學士和凝(就是當初在胡柳陂大戰時救了梁將賀瓌一命的和凝和成績)到劉知遠家里傳話,勸說他接受詔命。和凝確實是好口才,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么,劉知遠不再固執,不情不愿地升了官。但君臣嫌隙已生,關系再不能恢復如初。
稍后,石敬瑭任命劉知遠為鄴都留守,但劉知遠到任不足半年,又命他入京覲見。之后,劉知遠滯留京城長達一年,石敬瑭既不讓他回鄴都,也不給他安排新的職務。此時的劉知遠,有點像當初被李存勗留在洛陽的李嗣源,實際上被掛起來了。當然,對待功臣,石敬瑭要遠比李存勗仁慈,所以劉知遠的處境并不像當時的李嗣源那樣兇險。
可現在,為了對付安重榮,石敬瑭覺得非用劉知遠不可。于是,在汴梁坐了一年冷板凳之后,劉知遠被石敬瑭任命為北京(太原)留守、河東節度使,迅速前往太原上任。從那一刻起,劉知遠不再是昔日的劉知遠,不再是石敬瑭忠心耿耿的跟班,他開始了屬于自己的事業。
劉知遠生于太原,年輕時身份低微,家徒四壁。在一次放牧時,劉知遠放的馬匹無意間踩踏了屬于寺廟的一塊田地,住持和尚大怒,指揮寺里人員把劉知遠抓住,一頓痛打。現在,劉知遠以一把手的位置回到了故鄉,第一件事就是仿效韓信、石勒,把當年打他的住持和尚找來,共坐敘舊,談笑風生,完了派人將其送回寺廟,還送了大批禮物。劉知遠達到的效果也與那兩位前輩相同,太原百姓聽說了這件事,人心歡騰。新來的劉大帥對與自己有仇的人都能這么好,還能虧待咱們嗎?
石敬瑭讓劉知遠來太原的主要目的是對付安重榮,所以緊接著,劉知遠就出了大招,派心腹將領郭威密訪入塞的吐谷渾人,勸說白承福脫離安重榮。不久,郭威回來向劉知遠報告說:“那幾個吐谷渾人都是見利忘義之輩,安鐵胡(安重榮的綽號)沒錢,只賞給他們一些袍服,我們如果能給吐谷渾人更多的好處,他們一定會背叛安重榮,投靠我們的!”
同時,在桑維翰的建議下,石敬瑭正準備離開京城汴梁,御駕親征,進駐鄴都(魏州),集結各軍,以武力威懾安重榮,爭取不戰而屈人之兵。剛剛升任同平章事的和凝提醒道:“陛下一旦離開汴梁,安從進如果反叛,該怎么處置呢?”石敬瑭問:“卿怎么看?”和凝提出建議:留下空白的宣、敕(樞密院發布的命令稱為“宣”,中書門下發布的命令稱為“敕”)數十道,交給留守京城的鄭王石重貴,讓他在緊急關頭能快速做出反應。
石敬瑭同意了。當年八月(安重榮向天下發表那篇慷慨激昂的宣言之后兩個月),石敬瑭離開京城,抵達鄴都,同時給安重榮下詔,最后一次嘗試將他拉回來:“你身為國家重臣,家里還有年邁的老母,怎么能因為小小的怨恨,就不顧君與親?我是靠著契丹的幫助,才得到天下,而你是靠著我,才有今天的富貴。我不敢忘記別人的恩德,你怎么就忘了呢?我而今領有天下,仍要向契丹人稱臣,而你僅有區區一個藩鎮的力量,就想跟大遼對抗,不是太難了嗎?你好好想想我的話,不要做出讓自己后悔的決定。”
此時,安重榮還不知道自己招兵買馬的成果已經被人滲透,正雄心萬丈,覺得自己就是當為天子的兵強馬壯之人,因此毫不退縮。他看看天下諸藩鎮,覺得最有可能與自己一同起兵的,莫過于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了。于是安重榮秘密遣使赴襄陽,與安從進取得聯系,締結了同盟。
與此同時,劉知遠再派人密訪吐谷渾,對白承福等人恩威并施:“朝廷將你們的牧地割讓給契丹,你們不愿接受,想找新的牧地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怎么能這么蠢,去幫助安重榮呢?安重榮預謀叛亂,已為天下所唾棄,其敗亡就在朝夕之間!你們要想免受池魚之殃,只有早點兒歸順朝廷,我會幫你們安排。如果還猶豫不決,等朝廷大軍進剿,你們南不能歸晉,北不能歸遼,后悔也來不及了!”
由于后晉皇帝已親統大軍進駐鄴都,劉知遠的威脅看起來非常真實,白承福等吐谷渾首領一聽就慌了,果然將劉知遠當成了救命稻草。當年十月,原本依附安重榮的吐谷渾人舉部遷入河東,投奔劉知遠。
劉知遠將投奔過來的吐谷渾部落安置于太原東面以及嵐、石二州之間,同時上疏后晉皇帝,請求任命白承福為大同節度使(大同早已割讓給遼國,就算是虛銜,石敬瑭也不敢同意。但劉知遠這么做,給了吐谷渾人一種打回老家去的遠景,有利于自己收買人心)。至于那些被安重榮準備當作起事主力的吐谷渾騎兵,則全數被劉知遠收編,納入麾下。
發現吐谷渾人走了,安重榮勢力衰退,原本答應和他共同進退的韃靼、契苾、突厥等部,也都打起各自的小九九,紛紛與安重榮劃清界限。于是,安重榮還沒有起兵,他的實力就遭受重創,即使是長久跟隨他的嫡系軍隊,也軍心浮動,多懷異志。
修復與遼國的關系,是石敬瑭面臨的另一大挑戰。此前,遼國皇帝耶律德光也為安重榮的反遼震怒,派遣使臣繞過成德,質問石敬瑭:“你竟然放縱手下攔截使團、扣押拽剌、收留逃人、煽動叛亂,意欲何為?”
趕到鄴都的石敬瑭在派人勸說安重榮回頭未果后,另派以宣徽使楊彥詢為首的高級別使團,攜帶大量貢品出使遼國,向耶律德光解釋:“安重榮干了什么,南朝皇帝是完全不知道啊,更不可能授意了。這就像家里出了個不孝子,父母雖然痛心疾首,可真的管不了他。”但這種解釋無法平息耶律德光的怒氣,遼國皇帝下令將楊彥詢收押,除非后晉給遼國一個滿意的處理結果,否則絕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