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陵游和伙計正忙著里里外外的收拾，見兩人走來，不由胡亂的擦了手，難為情的說，“呀，不知道你們會來，水都不及燒，茶都泡不成。暫且等會，這就去燒。”

“陵游，不用忙，我們難得空閑，就來看看，幫不上什么忙，可也別給添你亂。”莫珦玟連忙拉住他。

“陵游，我們是來恭喜你的，雙喜臨門。”蕭南卿笑道。

“南卿，你又取笑我！”許陵游紅了臉。

“不敢不敢，羨慕都來不及呢!”

“請問，這是許家藥鋪嗎？”門口走來一個人，年紀與眾人差不多，長相清秀，神情焦急。

“你是？”

“許大哥，我是城北尹家的尹瞳眬，前一陣子見過，也不知你可記得我？”

“尹家？哦，我想起來了，那日你和尹伯伯是一起來的。”許陵游笑道，“不知找我何事？”

“我家鋪子就在前面不遠，故而前來拜賀。”尹瞳眬雖然這么說著，可臉上似有難色。

“但說無妨，這兩位是我的朋友。”許陵游心領神會。

“許大哥，我是想請你幫忙的。”尹瞳眬見許陵游這么說，也就不再扭捏，“前兩日我父親受了驚嚇，有些神智不清。我母親請了王家來看，可王老爺子有腿傷，不便上門，派他兒子替，開的藥，似乎沒有成效。所以想請許大哥去家里幫忙看看。”

“這有何難。我這就收拾一下跟你去便是！”許陵游聽了，爽快的答應。

“說來話長，這病的起因，略微邪門。”尹瞳眬有些不好意思，“照說現(xiàn)下我們都是讀過些書的，不該信這些鬼怪之說。”

“這說得我倒想仔細聽聽了!”蕭南卿來了興致，笑道，“莫三最喜歡鬼怪之疑，陵游你可得帶著他。”

“我家的房子，又老又新。他們都住在前面的新宅里，我們一家，還有陳管家?guī)讉€人，住在老宅里。也不知怎的，我父親抱著我兒子去老宅的花園里玩，就見了不干凈的東西。”

“花園里有不干凈的東西？”莫珦玟問。

“若不嫌棄，我路上給你們細說。”尹瞳眬耐不住有些心急。

“也好，南卿可有興趣一起跑一趟？”許陵游問道。

“并無不可。”蕭南卿自然知道許陵游的意思，萬一這事體里有些陰謀詭計的，自己可以直接頂上去。

“那園子臨河邊，有一個二層的小樓，一直空著。”尹瞳眬面色憂愁又帶著惶恐，“據(jù)說我父親站在院子里，抬頭看到了那小樓里有什么，驚嚇了昏過去了。”

“老宅子，難免的？”

“這小樓一直鎖著，只有管家每月去打掃一下，平日里并沒有人上去，更何況，更何況，這不是第一次鬧。”

“喔，真還鬧鬼啊？”蕭南卿疑道，又拿手肘子撞了在邊上沉默的莫珦玟一下。

“前不久也有老媽子說見過窗口有人。奇怪的是，那時太陽正要下山，并不是夜里。”尹瞳眬嘆道，“母親也因此請了人來作法，可父親也不見好。”

“果真邪門。”許陵游雖然是無神論者，聽到這，也不得不捏把汗。

“沒事，這大中午的，陽氣足著呢！”莫珦玟笑道。

“就是，楊家那院子里也說鬧鬼呢，還有蘇家，都是沒影兒的事。”蕭南卿附和道。

這尹家是做古董生意發(fā)家的，宅子建的偏，門口并不開闊，但里面卻極為進深，遠遠的望進去，陰氣沉沉。尹瞳眬帶著幾人穿門過廊，徑直往里走。

“大哥，這幾位是？”迎面來了一位年輕男子。

“景明，這是鎮(zhèn)上新來的許郎中，我想讓他幫著看看父親的病。”尹瞳眬討好的解釋，“這位是我妹夫韓景明。”

“什么事？”拐角處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老太太，手搭著邊上的年輕女子，正目光凌洌的注視著他們。

“母親！”尹瞳眬見了，馬上停住腳步，卑微的躬著身迎候，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被老太太打斷了，“瞳眬，剛才你和景明說的，我都聽到了。你父親的病，大家都很著緊，王老爺子家小子不開了藥了嗎，張半仙也來了幾趟了。你這時不是更應該好好的打理生意，怎么還有這閑心閑工夫，把外人往家里帶？”

“尹太太好！我姓蕭，我們龍局跟尹老爺也是舊識，今天特意派我過來探望。”蕭南卿早就知道，總有用得上自已的時候。

“龍局？”老太太略一沉吟，“我家老爺現(xiàn)下神智不清，實在不方便見客。”

“這位是許陵游，是原先許郎中的兒子，他不僅精通中醫(yī)，還略懂西醫(yī)。尹太太若是一味的阻攔，怕是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蕭南卿笑著說，可誰都聽出了話里的話。

“你又是誰？”尹太太見邊上還有個沒開口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了。

“我是許陵游的朋友，怕他需要幫忙，因而跟著來了。”莫珦玟說得輕描淡寫。

尹太太見這幾人沒有半點知難而退的意思，只得說，“景明，你陪瞳眬一起去吧。這鬧得，真讓人頭疼！”

那老宅子是正經(jīng)的三隔院，尹瞳眬帶著眾人穿過連廊，才說，“父親病后，非要挪在西院的書房里住；也好，我呢，住在東院，有什么事，照應得到。”

“陳管家，沏壺茶上來。”韓景明喚道。

“姑爺請留步！”陳管家不但沒有沏茶，反而攔在韓景明前面說道，“老爺今日好些了，怕一會見了姑爺，又渾起來，倒多了一番折騰。”

“哼!”韓景明討了個沒趣，拂袖而去，也不與眾人說道一聲。

“大少爺，這幾位是？”陳管家長得溫潤，口氣也平和，但無形中卻有著威嚴。

“這是許伯伯的兒子，我請來替父親再看看！”尹瞳眬解釋道。

“老爺今日清朗不少。但各位既然來了，看看也無妨。先請吧，我去沏茶。”陳管家說道。

上得樓來，只見尹老爺怔怔的坐在書桌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尹瞳眬上前把隙著一條縫的窗戶關緊了，又把尹老爺?shù)臄n起來的袖子拉挺了，這才說，“爹，我請了許伯伯的兒子許大哥來給你瞧瞧。”

“滾出去！”尹老爺頭也不回，輕聲的說道。

“爹，你有病要治啊，不然這個家要怎么辦？”瞳眬焦急的說道。

“瞳眬，瞳眬，叫他們出去！”尹老爺轉(zhuǎn)過身來，象個小孩子一樣拉著尹瞳眬，說道。

“尹伯伯，幾日不見，你不記得我了？”許陵游上前扶住尹老爺?shù)氖滞螅瑔柕馈?

“不認得，出去！”尹老爺甩掉許陵游的手，說道。

“走吧！”莫珦玟扯了扯蕭南卿的袖子，許陵游雖然不甘心。

“哎呀，這是怎么了？”陳管家端了茶進來，見這陣勢，只得說，“大少爺，你且陪著老爺，我送幾位出去吧。”

“也好，煩勞各位了，害大家白跑一趟。”尹瞳眬難為情的說。

“不妨事，若有什么需要，盡管與我說。”許陵游答。

“這邊請！”陳管家已擺出送客的姿態(tài)。

“陳管家，聽聞你家老爺?shù)牟。囚[鬼引起的。不知那鬧鬼的地在哪，倒想去探個究竟。”莫珦玟試探的問。

“呶。”本以為陳管家會以言語迂回，卻不想他伸手就指了指園子對面的小樓，“若各位不怕的，我倒也不介意給你們帶路。”

“那勞煩了！”莫珦玟有些意外張管家的爽氣。

“這老宅，是老太爺向樊家買的；這小樓，是他家最小的兒子的，只有他不肯賣。”陳管家?guī)е娙死@過園子，邊說邊走。

“這房子若是他不賣單住，不還得往大宅子里進出？除非走水路。”莫珦玟問道。

“樊先生妻子早逝，只留有一個女兒名喚星月，年齡尚小，生活上還得有人照顧。老太爺理解他的難處，敬佩他的骨氣，也景仰他的才學，就提出讓他教老爺和我們幾個認字，也順勢解決了生活起居。”

“你家老太爺真是睿智又有善心。”連蕭南卿都覺得這尹老太爺不簡單。

“可惜啊，沒幾年，樊先生就得了不治之癥。”

“你家老太爺，一定答應幫忙照看他的女兒！”莫珦玟大致猜到了故事的走向。

“這位少爺說得對，正是如此。可是，這之后的事兒，卻偏離了老太爺本來的意愿。”陳管家嘆息。

“猜到了開頭，就想著盡快聽到結局。”許陵游也不由好奇。

正說著，已經(jīng)來到小樓前，陳管家拿出鑰匙開了鎖，把門吱呀的推開。這是一個八角型的二層小樓，又在園子的邊角上，偏之又偏，想像得出那位樊先生在家里的地位，可最后卻只有他堅持。樓下只一張幾塌，一套圓桌鼓凳，上得樓來，舊床，高櫥，書桌。空氣里彌漫著灰塵的腥燥，又夾雜著久不開窗的霉味。

“可最終，樊星月成了舅老爺沖喜的新娘，卻也無法挽回舅老爺?shù)亩堂Ｖ蠓窃卤焕г谶@個樓里幾年，直至香消玉隕。”陳管家倒是一點都不遮著掩著。

“多謝陳管家知無不言！”莫珦玟笑道。

“我與老爺一起上學，舅老爺也不過長我們幾歲，樊星月是先生的女兒，可惜啊！”陳管家推開一扇窗，能看到園子里干涸的水塘污濁腌臜，稀疏的枝丫零落蕭瑟。只有冬日午后溫吞不耀眼的陽光，撕開了眼前讓人昏沉的黑暗。陳管家站在窗前，似有不少感慨又無從說起，或許那些年少時日，都是記憶里的虛光殘影，鑲嵌在窗棱的縫隙，銹蝕成鉤扣的咿呀。

“你家小姐和姑爺，是特意來探望老爺?shù)膯幔俊痹S陵游還在記掛著尹老爺?shù)牟“Y。

“姑爺是入贅的。”陳管家冷然道，“他是太太的侄兒，親上加親。”

“這倒也是奇怪。”蕭南卿有些不明白。

“若大家真有心幫大少爺，不是要給老爺治病，而是要查出誰才是要害老爺?shù)娜耍　笨申惞芗抑活欀砸严胝f的話。

“有人要害尹老爺？是扮鬼嗎？”蕭南卿急問。

“這鬼不鬼的，且撩開手不說。每天的吃喝煎藥，我盡可能親力親為，生怕有人起什么歹心。”

“陳管家此話當真？”莫珦玟問。

“若這會老爺出了事，這家里家外的就不姓尹了。”陳管家嘆息著說道。

“陳管家，你放心，有我在，你就算是報了官了。咱不動聲色的查。”蕭南卿拍胸脯道。

“那就勞煩了。”陳管家急忙道謝，“你們今天來，真是及時雨，我正愁沒法脫開身找人幫呢！”

“這位是小學的莫老師，有他在，案子的事你盡管放心。”蕭南卿笑，“倒是尹老爺?shù)牟。€是得找個機會讓許陵游瞧。”

陳管家就覺得莫珦玟沉穩(wěn)卻不尋常，聽得蕭南卿如此說，不由又道謝道，“全仗各位幫忙了。老爺?shù)牟。羰窃S少爺能診治，應會慢慢的好起來。你們在大少爺那就當不知道這些吧，也難為他心急。”

說著已來到前宅，陳管家噤了聲，象是彼此不熟，小心翼翼的把眾人送出了門。

“剛才我摸到尹老爺?shù)拿}象平穩(wěn)，不象是得了失心癥的人，也不象是中了巨毒。”許陵游忍不住說道。

“那大少爺莫非不是太太生的，怎么見了跟老鼠見貓似的，住嘛也住在破舊的老房子里。”蕭南卿說完就后悔了，眼前這位，見了他爹不也是這般。

“陳管家說了這么多陳年舊事，可眼前的恩怨又似乎什么都沒說。”莫珦玟嘆息，“但我想起來一件事，怕是與此有關。”

“嗯？”蕭南卿奇道。

“我沒見過尹老爺，但有日回家，聽得我娘與我大哥在八卦，這里有人在哪開的古董店，竟然遭人掉包陷害砸了招牌。老板沒法，來求了我爹斡旋，賠了不少錢財才得以平息。如果沒猜錯的話，應是尹家的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