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林悟賢與叛軍的商議,萬歷元年十一月初八被定為和談儀式的吉日,雙方將在廣州城前當著雙方大軍的面,宣布和談的成果。
因為根據廣東道御史送來的牌票,這個時間比他抵達的時間足足早上十天,即使路上的速度與預想中略有出入,這提早的十天也是足夠應付。
為了將儀式做的足夠盛大與隆重,林悟賢提早一日便將城中參與儀式的人請到城外軍營,其中包括了紀鴉與另外四名小頭目。
殷正茂作為東道主自然是盛情款待,大伙兒都喝到酩酊大醉,彷佛之前激烈的交戰都不復存在了一般。
如此安寧祥和的日子此刻感覺,好似會一直持續下去。
待到清晨,軍寨中的人大部分都還沒有醒,紀鴉是起的最早的人之一。
“紀當家起的這么早,看來昨夜喝的還是不夠盡興。”
與紀鴉搭話的,正是早已梳洗整裝的李澹,此時他背著火槍,還牽著兩匹馬,緩步朝紀鴉走來。
“你是……李澹,我記得你,當初在韓江西溪,就是你與林老大在陣前飲酒。”
“紀當家好記性。”
說完,李澹將手里的韁繩遞給紀鴉,笑著道:“我想帶紀當家去一個地方,離這有點遠,恐怕咱們要乘馬過去。”
聽著李澹的話,紀鴉不禁心中戒備起來,但是回頭一想,和談之事都已經到了這份上,倒好像也真沒有搞什么小動作的必要了。
“我們要去哪?”
“北面,帶紀當家看些東西。”說著,李澹露出略帶戲謔的表情,緊接著笑道,“你家林老大膽識過人,他的二當家,不會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吧?”
“倒也無妨,不過正午就要舉行儀式,咱們趕得回來嗎?”
“紀當家放心,不算遠,回程騎快一點,自然是趕得上。”
話說到這份上,紀鴉也是不再推辭,跟著李澹向北山而去。
一路上李澹都有說有笑,彷佛東道主一般開始介紹起這廣州城外的山色風光,可跟在李澹身后的紀鴉,心中怎么都不踏實。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上午過去一半時間,二人終于是來到了眾多坑道密布的丘陵之上,幾里外,便是廣州城北城。
李澹在一旁則是揚起馬鞭,指著滿山遍野的坑洞開始介紹。
“此處是廣花煤山,這一個個煤坑,大部分都是商賈私自開的,廣東冬天不冷,這些煤大多運去燒窯,所以掙不了幾個錢,官府也就懶得管了,這段時間打仗,所以煤坑的活兒就都停了。”
“可是那里不是還有人在干活嘛?”
紀鴉指著不遠處往坑道里搬運東西的力工發問,而李澹則是意味深長地笑答道:“他們可不是挖煤的,你看他們都在往坑道里搬東西,不如咱們過去看看。”
紀鴉也沒多想,跟著李澹便上前去看。
只不過路才走到一半,一名六尺大漢就迎了上來。
“義父!準備的都差不多了,搬好這幾箱,就全部齊活了。”
“嗯,讓軍士們都做好準備,尤其是擲彈手與炮手,你再過去跟他們叮嚀一遍,叫他們檢查好裝備,一切妥當后,就去找張總兵報到。”
聽著李澹與李二狗的對話,一旁的紀鴉突然間迷茫了。
他有點不明白。
因為聽著李澹這話,怎么像是要開戰呢?
今日不是說好了,要在陣前搞和談儀式嗎?
“李大人,你們這是……要跟誰開戰?”
李澹卻是一臉的疑惑,回頭反問:“紀當家,你這倒是把我問住了,這廣州地界上,一伙兵,一伙賊,你說是誰跟誰開戰吶?”
反手一問,紀鴉徹底是懵了,驚醒過后,脊背開始狂飆冷汗,登時暴起道:
“李澹!你們官軍想反悔?無恥之徒!”
紀鴉立即轉頭爬上馬背,抽下了這輩子最重的一鞭子。
馬兒吃痛,隨即大跨步地向前狂奔,可在他身后,李澹與李二狗卻無動于衷,任由紀鴉向著廣州方向跑去。
“義父,就這么放他走嗎?”
“你懂什么,我帶他過來,就是要他走。”
看著李二狗眨巴的大眼睛,李澹嘆氣解釋道:“若是官兵將他們賺出來擒而殺之,敵人只會同仇敵愾,但若是因他們自己人內斗而死,則是會自己軍心渙散,這就是人心!”
“義父說是就是吧,俺也不懂,反正一會兒俺能殺敵就行了。”
“跟你說了也是白說,對牛彈琴,北門的山路你封死了嗎?”
“封死了,他除了原路返回,沒有其他路可走。”
……
而在另一頭,時至正午,所有人也早都起來了,為了即將開始的和談儀式忙碌起來。
根據此前說好的,殷正茂要求主要將官全部到齊,兵士穿戴好鎧甲,一定要將整場儀式做的盛大,做的隆重。
位于廣州城東面的中軍大營處,八千名士兵整裝列隊,火炮、攻城器械,一應俱全,頗為威武壯觀。
“娘的,這紀鴉跑哪去了,時辰都快到了,他人倒是沒影了?”與他同來的四名小頭目不禁罵道。
因為和談在即,到這個節骨眼上,其他小頭目與紀鴉的矛盾已經不用隱藏,算是公開的秘密了。
林悟賢也是仰頭看了眼太陽,一邊盤算著時間。
“再不來,時辰就到了,咱們這邊可等不了他,你們四個趕緊商量一下,誰來挑頭替代紀鴉的位置吧。”
說到這個,他們四個就不困了,立即開始爭論起來。
林悟賢站在點將臺上,卻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殷總督,怎么不見李澹人影?”
殷正茂聽了林悟賢的話,不動聲色答道:“那有什么奇怪的,他再怎么說也只是一個七品知縣,不適合在這個場合出現,不用管他。”
“那張總兵呢?按理說他該在這吧。”
“西邊大營的陳僉事騎馬摔斷了腿,張總兵去接手西面的軍務,暫時趕不過來了。”
林悟賢點點頭,他隱約察覺到了什么,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事情已經辦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能出什么意外?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時辰剛一到,林悟賢便是示意和談儀式正式開始。
洪亮且低沉的號角聲緩緩響起,朝廷與叛軍的雙方代表慢慢走到臺前。
朝廷這邊自然是殷正茂,叛軍那頭,則是由那位資歷最深的老頭目頂替紀鴉。
林悟賢從案上取出早已寫好的和談文書,一式兩份,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當著眾人開始誦讀。
而就在他要開口的時候,殷正茂卻是瞟到一旁,打斷道:“慢,你們看那是什么!”
只見山巒樹叢之中,一騎快馬正疾速向著這邊狂奔而來。
馬上之人,不是紀鴉,又是誰呢。
見著紀鴉姍姍來遲,林悟賢情不自禁低聲罵道:“這家伙,怎么臨到這時候還要攪局。”
而一旁的殷正茂臉上已是浮現不易察覺的淺笑。
待紀鴉奔至點將臺前,他隨即大聲嚷道:“你們快走!官兵有陷阱,他們要開戰!”
“滿口胡言!”
林悟賢暴跳如雷,指著紀鴉破口大罵,“你以為我等都跟你們這幫匪寇一樣不講信用嗎?紀鴉,你兩次三番阻撓和談,究竟意欲為何?”
林悟賢身后的四位小頭目,此刻也是暴起大罵紀鴉胡攪蠻纏。
“我……我與你們說不清楚!我直接回城找林老大,你們也趕緊逃吧!”
眼見紀鴉掉轉馬頭,殷正茂這才蓄謀已久地開了口:“走?你無禮放肆至極,真當我這軍營重地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來人,給我拿下他。”
周圍的兵士聽令上前,紀鴉心中一急,竟是奪過一旁兵士的長槍,腳跟猛踢馬腹,借著猛沖的力道一槍捅飛一位明軍,隨即奪路往廣州城的方向逃去。
眼見士兵應聲倒地,殷正茂頓時暴喝:“大膽賊寇,殺我兵士,果然死性不改,我看你們根本就沒有誠意和談!來人吶,將所有賊寇統統拿下,全軍立即帶好裝備!擂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