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場敗仗，林阿鳳光是應付內部問題便已經精疲力盡，好在殷正茂這邊也無力繼續擴大戰果，雙方保持著低烈度的戰斗同時開啟了和談。
不管到了什么年代，和談都是一個吹逼扯皮的過程。
之前林阿鳳想要通過激怒殷正茂從而在正面給予官兵迎頭痛擊來增加自己的談判資本也是這個道理。
雙方都在扯皮的過程中，不斷使用著各種手段來秀肌肉。
因為之前攻城挫敗了林阿鳳的銳氣，起初殷正茂是強勢地占據優勢。
但隨著福建地區又出現了小股騷亂，逼得身為福建主官的劉堯誨不得不先行帶一部分人馬返回福建，同時，留在廣東的部隊要由其他人接手。
作為武斗派與文官派兩邊在福建軍中的話事人，胡守仁與林悟賢同時接管了部分的兵馬。
但因為如今正處在和談的節骨眼上，胡守仁作為武將話語權反而被林悟賢給蓋過。
至于李澹，依舊作為殷正茂的幕僚留在軍中效力，其麾下兩千人也依附于殷正茂之下。
午膳過后，此時的軍帳內，一老一少二人正在下棋，只不過二人的臉色都不算好看。
麻煩事自然有，但卻不是戰事上的。
“坑道掘進的進度怎么樣了？”
“一切順利，不過要想摸到城下，還要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
聽到這里，殷正茂不自覺疲憊地閉上眼睛。
如今已是十月，作為新帝登基，萬歷皇帝的中樞班底已經確定，其中以內閣首輔張居正為主導，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從旁配合，基本上已形成了穩定的權力體系，徹底掌握了現在的朝廷大權。
若只是如此，殷正茂高興還來不及。
想當初雖然是高拱提拔自己當上了兩廣總督，但實際上這其中少不了張居正從旁力薦。
同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殷正茂與張居正是同年，二人關系甚好。
就在昨天，發來的邸報里著重提到了整頓吏治一事，不日都察院將會同吏部開始閏察大計。
殷正茂這般外放的封疆大吏，雖然在外地辦公，可仍然算是京官，要接受閏察。
更糟糕的是，作為兩廣總督，在其任上廣州城居然丟了，換做平時，還能遮掩拖延些時日，如今要舉行閏察，那這事兒是鐵定瞞不住了，如此天大罪過別說是同年，同床的關系都罩不住！
所以他必須盡快收復廣州，才能安然通過閏察。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和談又鬧出幺蛾子。
林阿鳳在廣州城內開始征召壯丁補充軍隊人數，同時挨家挨戶抽稅征糧，進入軍隊的則免予征收，這讓叛軍的人數短時間內激增。
很顯然，這個主意不是林阿鳳自己想出來的，應該是有人在背后給他支招。
在殷正茂看來，林阿鳳這個舉動募兵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對方在給自己透露一個信息。
那就是若沒法達成林阿鳳他想要的條件，他不介意通過壓榨廣州城的潛力來給戰爭升級。
而這也是殷正茂最害怕的，因為他當了這么多年的兩廣總督，太清楚廣州城的重要性，若是對方篤定了要打這百年老城的主意，那這一仗短時間真的沒法結束。
“咱們算是在正面牽扯住林阿鳳了，可是讓他繼續這么鬧下去，就算掘進攻破了城墻，恐怕正面戰場勝負仍未可知。閏察在即，若是不能速勝，到時候你我都要去遼東磨驢蹄。”
殷正茂的話不無道理，原本沒有這一道閏察，二人的計劃按部就班進行，籌謀起來還有許多選擇。
但是現在，時間壓力來到二人頭上，原本主動的局面也變得被動起來。
李澹琢磨了好一會兒，暫時也沒有什么辦法，只得是推著棋盤上的“卒”拱過了河，無奈道：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選擇，時間有限，等掘進到指定位置，就必須要發起總攻了，輸贏成敗，就全看這一戰。”
退出營帳，李澹騎著馬開始繞著廣州城進行勘察，希望能找出更加穩妥的解決辦法。
白馬繞過兩片樹林，淌過一條小溪，沿途幾無人煙。
原本交戰的時候，這邊可是哨探密布，眼下雙方開始和談，雙方之前布置的騎哨都退了下來。
“什么人！”
緊跟著李澹的牛三木發現了不遠處樹叢里的動靜，抬起手里的輕弩便是大喝。
那頭也是沉寂片刻，這才一個身影緩緩出現。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李賢弟！”
從樹叢里出來的是季金，只不過此時的季金沒有著甲，而是一身便服，手里拎著一個竹簍，背后背著釣竿。
“季游擊……你這是？”
季金看著自己這一身打扮，尷尬笑道：“哈哈哈，這不戰事暫停了嘛，軍營里左右無事，我就出來垂釣消遣一下，忙里偷閑，賢弟勿怪。”
李澹翻身下馬，打趣道：“都這個時候了，季游擊你還有這閑情逸致，你知道昨天的邸報上寫了什么嗎？”
“邸報？寫了什么？”
“中樞要開始閏察大計了。”
“什么！今年就開始？”
“你以為呢，都察院的御史不少都派出來了，廣東離京都遠，但估計也就只剩這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季金的神情由尷尬轉成便秘，他可不傻，很清楚一旦閏察的御史到了廣東自己是什么下場，到時候可就不是垂釣，是上吊了。
慌亂之下，季金哪還有什么閑情逸致，想到什么事情便說什么事情，比如今晚林悟賢又要派人進廣州城等等，希望能給李澹提一點幫助。
只不過李澹卻是嘆氣搖搖頭：“季游擊，你是老將，你覺得廣州這樣的城池，是一兩個月能攻下來的嗎？”
能攻下來就有鬼了，廣州這樣的大城，在這個時代，圍攻個一兩年都屬于常規操作。
“真是倒霉，先是碰到林阿鳳這小人背后捅刀子，現在又是閏察，還真是禍不單行，唉，要是你身邊的謀士沒被抓走就好了，不然此時咱們還能多個人商量。”
話說到這兒，李澹身子猛地一滯，他怎么就忘了蕭老這茬，此前想營救蕭老沒有機會，現在不就是現成的時候嘛。
“季游擊，你剛才說，今天晚上林悟賢打算派人進城，消息確鑿嗎？”
“那當然，現在他們對我的戒心已經放下來了，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們背著我在干什么勾當，這不是你說的嘛，要讓林悟賢覺得我與他是一伙的。”
李澹點頭，與季金客套幾句后，便迅速離開，并對從旁的牛三木交代道：
“去告訴蔡大雞，今晚務必在樹林里截下林悟賢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