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鳳這邊腦子還來不及多加思索，聽到傳令兵口中的噩耗同時，身體便是直接產生了條件反射。
一個手抖，眼前的這口酒硬是將他嗆的夠嗆。
猛烈咳嗽一陣之后，他反手一把揪起傳令兵的領子，怒目圓瞪道：
“怎么可能！？西面只是佯攻，你們這群廢物怎么能把城墻給丟了？”
那傳令兵哭喪著臉，一臉委屈道：“真不是這樣的林老大，本來戰事并沒有很激烈，我們都只是在相互對射。
可是突然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一支大概百人的小隊一口氣就沖到了城墻底下。
他們人手一個奇怪的武器，看著像是小榔頭樣的，直接可以從底下扔到城墻上。
那小東西落地就炸，跟明軍里的‘萬人敵’差不多，可是威力強了不少，一輪便把咱們人給炸退了。
老大你也知道，那段城墻的守軍都是收編進來的叛軍，不像咱們自己弟兄那么善戰，跑的跑，躲的躲，根本不敢跟明軍正面交戰。”
萬人敵，就是已經在明軍中裝備的類似手雷的武器，只是這個年代的萬人敵還屬于雛形，有歸有，可最多只算的上半產品，普及率并不高。
林阿鳳聽完了解釋，這才放開了兵士的領口，嘴里不時喃喃著：
“‘萬人敵’……那玩意我聽說過，但在廣東這邊根本沒有官軍使用，若只是三兩個的話，不可能有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
心生疑慮的林阿鳳與身邊的紀鴉對視一眼，一股危機感不禁竄上心頭。
“紀鴉，你帶你的兄弟去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情況，小心別被那姓林的給賣了。”
“林老大，你是說，林悟賢那狗賊要釜底抽薪？”
“不好說，那家伙向來無信無義，咱們不可盡信，你快去走一趟，不管如何一定要把那段城墻給奪回來。”
紀鴉點頭，立即帶著自己的親信出門而去，而佇立原地的林阿鳳早已沒了先前輕松的模樣，取而代之的則是焦慮。
煩躁之下他只得抄起手邊的煙槍，緩緩點燃了一鍋。
視線回到戰場，戰場的重心突然間從東面轉移到了西面，要知道廣州城可不小，將主力從東面調度到西面，那可要跑上好長一段路。
趁這個機會，明軍快速擴大戰果，負責西面進攻的廣東都指揮僉事陳璘立即將手上的兵力全部投入。
在李二狗的沖鋒隊打開一個缺口后立即跟上，不再跟叛軍玩什么躲貓貓的對射游戲，直接全軍蟻附登城，力求在城墻上短暫維持住一個戰線。
與此同時，陳璘派出手下精兵開始放火，因為自己本來就是廣東守將，所以對城中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于是趕在紀鴉帶人從城墻另一側趕來之前，陳璘手下的兩名副將已經是將位于西面城墻附近的兩個倉庫引燃。
達成戰術目的之后，陳璘的指揮沒有絲毫遲疑，在對方將炮架好之前從城墻上退了下去。
疾如風，侵如火，陳璘的戰場指揮技巧堪稱藝術。
仗打到此時，已是到了傍晚，雙方都很默契地點到即止，鳴金收兵。
首日戰罷，明軍這邊顯然是傷亡更多的一方，短短一日交戰，位于東面的張元勛所部麾下便已經傷亡八百多人。
這在單日的戰績之中，顯然已經夠得上傷亡慘重四字。
至于西面與南面，其中西面主將陳璘，南面主將胡守仁，分別的傷亡人數都只有一百人上下。
至于林阿鳳那邊的傷亡，總體來說只有明軍的三分之二，但是令他們元氣大傷的是，位于西面的兩個倉庫因為失火，損失了大量輜重與軍械彈藥。
尤其是在林阿鳳孤守堅城，無法得到物資補充的情況下，首戰明軍似乎是更賺的一方。
但廣州城畢竟是嶺南第一大城，只是燒了這么點物資，顯然并不在整場戰役中起到決定性作用。
只能說首日算是開了一個好頭，攻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優勢是一點一點積累出來的，畢其功于一役的事情終究只是少數。
相較于事實上的損失，精神上的打擊，反而是更加嚴重。
就在夜里，包括林阿鳳與紀鴉二人在內的叛軍全部高層齊聚府衙大廳，而作為老大的林阿鳳，此時正在發飆。
“他娘的，明明說好了主攻是東面，怎么卻在西面動起了手腳？謝三石的人呢？今天還沒來嗎？到底出了什么情況！”
謝三石是季金手下副將，鎮海衛千戶官。
同時也是林悟賢第一個安排到季金麾下的人，是真正意義上的林悟賢的親信。
等林阿鳳的氣撒完了，紀鴉這邊才不疾不徐地道：
“對方上了城之后維持了一段時間戰線，剩余人是直奔著倉庫去的，如果不是臨場的指揮官很強，那就是早有預謀，不過不管是哪個，對咱們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林阿鳳沉默片刻，手里的煙槍往案上猛地一磕，罵道：
“大不了與姓林的一拍兩散，就咱們手上的這些弟兄，即使不靠他，也足夠頂到朝廷那邊支撐不住，到時候咱們就是廣東這邊的土皇帝了。”
紀鴉不像林阿鳳那么情緒化，接話道：“但總歸還是有他在外邊照應，咱們這邊的事情更容易成。”
這邊話音剛落，外頭的人傳話進來。
“林老大，謝三石的人來了，說是今天的巡邏人比較多，費了不少功夫才混出來。”
林、紀二人對視一眼，這才開口。
“讓他進來吧。”
……
翌日戰事再開，因為首日陳璘的出色指揮，林阿鳳也在西面城墻投入了更多的防守力量，加上對于李澹手上手榴彈的防備，一時間戰事再度陷入到僵持的局面。
連戰三日，雙方都已經有點精疲力盡。
李澹此時趕到了位于東邊的中軍大營，營帳內只有他與殷正茂，和東面戰事的指揮官張元勛三人。
“我這邊有點打不動了，三日下來已經傷亡了小兩千人，軍中士氣低落，必須要休整一下，不然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傷亡。”
東面戰線的兵力大約在一萬兩千人左右，如今的傷亡比例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十，接近百分之十五。
對于這個時代的軍隊來說，這已經是逼近士氣崩潰臨界點的傷亡率了，像近代民族覺醒后那樣倚靠著戰斗意志堅持到過半傷亡率，在這時候是天方夜譚。
什么？
你說像志愿軍戰士那樣戰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請不要去跟傳奇比較，即使向前向后推兩千年，都都很難再找到這樣一支隊伍，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那支部隊都是世界戰爭史上的神話！
言歸正傳，仗打到現在，東邊的戰局有多嚴峻已是肉眼可見的，只因為張元勛是軍中宿將，暫時靠威望還能鎮住場子，但戰斗力至少得打個對折。
“咱們頂不住，恐怕林阿鳳那邊也好不到哪去，明天再打一日，張總兵你覺得堅持的下去嘛？”
張元勛很想搖頭，但是看著殷正茂緊盯自己的視線，也是沒了辦法，心下一橫，猛拍一把大腿，咬牙答話道：
“半日，我想辦法再打半日，但已經是極限了，打完半日，我這邊必須先暫時從前線上撤下來休整段時間。”
殷正茂不自覺看了眼身旁的李澹，李澹則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那行，半日就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