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又一次陷入沉寂，因為在李澹的提示下，季金也注意到了這個巨大的問題。

張元勛總兵被埋伏的地方實在是詭異。

不是因為那位置不能設伏，而是因為太適合設伏了。

張元勛是軍中宿將，跟著名將俞大猷歷經大小無數戰，絕對是最知兵的那一小撮人。

他能不知道哪個地方適合設伏？

怎么可能在這么明顯的地方中埋伏呢？

“不止如此，季將軍看這里。”李澹的手重新指到惠州城。

該城被東江三面包圍，只有北面沒有江水阻攔，而東西南三面要進山區，各只有一條路，而且都是險路。

若是殷正茂想包圍惠州城，有的是辦法把惠州城圍得水泄不通，叛軍即使想跑，能溜出去小部分部隊已是極限，怎么會讓藍一清帶著叛軍主力安然退入東面山谷，自己追擊還被對面給埋伏了。

這操作太過不合常理，任憑一個正常人看到都會大罵主將飯桶！

可殷正茂真的是飯桶嗎？

顯然不是。

殷正茂征戰一生，平定廣西、廣東多起叛亂，正如劉堯誨所說，他的風格就是一個字，穩。

穩到寧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犯錯的地步。

如此風格的主帥，怎么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李澹明天一挑，朝季金幽幽道：“季將軍，有沒有一種可能……殷總督是故意中埋伏的？”

“故意？這……不可能吧。”季金此話剛一說出口，也是一滯，隨即改口，“不對，還真有可能。”

李澹趕緊喚來隨軍書吏，把之前殷正茂發來的戰報全部撿出來，花了半夜時間逐一比對，終于是得出了一個非常離譜但卻極有可能是真實情況的結論。

“季將軍看這，早在一月前殷總督便圍了惠州城，可是惠州是座堅城，城中叛軍足足有四萬之眾，殷總督手上只有兩萬兵馬，強攻幾乎不可能，加之叛軍此前劫掠了大量物資，圍城消耗也非良策。”

季金遂又補充道：“敵眾我寡，對方若是真想斷尾求生，只需要派部分人殿后，便可以沒有風險的退入山中，殷帥沒有任何辦法。”

李澹點頭道：“正是，所以殷總督故意賣了個破綻，季將軍請看這里，八月八日，殷總督率兵九千回駐廣州城，前線的兵力只有張總兵手上的不到一萬出頭，我懷疑殷總督壓根就沒回廣州，甚至向咱們福建求援，也是疑兵之計。”

“疑兵之計？”

“不錯，恐怕殷總督發現了軍中有叛軍的細作，但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出來，索性將計就計，通過這招障眼法引誘叛軍主動設伏決戰，畢其功于一役。”

季金思索片刻，想來的確大有可能，面上不露聲色，卻是認真又打量了李澹幾眼。

眼前這小子看著年輕，心思卻如此縝密，難怪林悟賢在他身上都吃了這么多次癟，隨即他又猛地意識到一件事。

明明在外人眼里，自己該是與林悟賢是一伙的，而他又是林悟賢的死對頭，怎么對自己卻是知無不言，所有的想法全都說給自己聽，完全沒有藏私。

季金一時間不知道眼前李澹究竟是真心待自己還是另有陰謀，拿不準主意的他一時僵在原地。

李澹見季金沒有回話，又是補充道：“我來之前，劉巡撫曾跟我說，殷總督親自出擊，說明勝券在握，現在看來，劉巡撫所言不無道理。”

季金回過神來，卻是答道：“不盡然，此計雖然可以成功引誘叛軍主力決戰，可仍有風險。

其一正面被叛軍包圍的張總兵所部必須在殷總督切斷叛軍撤退后路之前堅守住才行，依季某看，完成所有布置至少需要五天時間。

這五天里張總兵得不到任何補給與支援，而且即使完成夾擊，也是一場硬仗，張總兵手上的九千人已經連戰五日，肯定是強弩之末。

若我是叛軍，我寧可反戈一擊，不走原來的退路，直接從正面打穿張總兵九千疲兵的防線，然后返回惠州城方向，最不濟還能重奪取惠州，劫掠完補給后再北上進入山中，不失為死里求生之策。”

的確，季金所言是一個方法。

但是李澹覺得叛軍這樣做的可能性不大，畢竟叛軍的戰術素養與季金這樣的軍中老將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不然也不會輕易被殷總督的疑兵迷惑。

可是有一點，李澹卻覺得季金說到點子上。

殷正茂故意吃伏擊牽扯住敵軍主力，其本意便已經很明顯了，即使付出更多的傷亡，也一定要把叛軍主力擊潰，不然叛軍主力真的逃回山中，后患無窮。

叛軍也不是傻子，之前在惠州城龜縮了那么久，就是忌憚官兵的戰力，如今敢出來正面決戰，那肯定紙面上是占了不少優勢。

這也是李澹最擔心的一點。

古代作戰最重要的是軍心與士氣，而叛軍與正規軍比最大的差距也在于此。

因為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所以只要戰事不利，叛軍極易崩潰。

可順風仗則不然，就跟所有的賊寇一樣，順風猛如狼，逆風慫如狗，如今這場仗明面上可是叛軍順風。

不怕人傻，就怕人愣，萬一這幫叛軍真就是愣頭青，沒有意識到是自己中了埋伏，軍心未潰。

殷正茂恐怕正面真要面臨一場苦戰，雖然打到最后估計還是官兵獲勝，但傷亡數字可就難看了。

慈不掌兵，殷正茂此舉為了戰略目的付出更多傷亡，軍事上確實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堪稱精彩。

但顯然，此時帳中的二人都想讓此戰打的更完美一些。

“季將軍覺得這個計策如何？”

季金斬釘截鐵道：“機不可失，李大人，咱們如今正好在惠東，騎兵急行一日便至戰場，雙方激戰之時，咱們騎兵從旁殺出，敵方必然一觸即潰，此戰可定矣！”

李澹盤腿抱手沉默良久，換做之前，他肯定不帶猶豫的直接便領兵殺過去了。

可現在自己已然是拔得頭功，有必要為了軍功再次弄險嗎？

即便目前看上去，此行也許也沒那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