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情況不妙啊!”
簇擁在李澹身邊的親信此時也意識到戰況不對。
縱使那九艘帆船火力如何兇狠,可被火墻圍困住的李澹船隊已經是甕中之鱉。
“不必驚慌,跟在我身邊就行。”
李澹的語氣依舊沉穩有力,天然的令人產生一股信賴感。
準確來說是依賴感。
這個時候,一位堅定且富有魅力的領袖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堅強的意志,但是這樣的領袖會給他身邊的人帶來這股意志。
這位年紀不大的近衛躁動的心逐漸安定下來,他抬頭看向捧著火銃朝遠處射擊的李澹。
不知為何,他居然隱約覺得李澹在笑,是很淺很淺的那種微笑,眼神之中閃動著的光從未黯淡下來。
眼前這位與自己差不多大的頭人,似乎從未覺得會輸,信心彷佛長在了他的身上,從不斷絕。
“砰!”
陳汝園手下士氣高漲的一員副將被李澹一銃打爆了腦袋。
李澹淡然地將火銃遞到近衛手上,接過近衛手中的另一桿火銃,期間僅僅只是一個短促地眼神接觸,那近衛就感覺到,彷佛心中所想瞬間都被李澹看透。
李澹抬銃瞄準,嘴里喃喃道:“我從未有一刻覺得我會輸,這一仗,我們一定會贏,而且是酣暢淋漓的贏!”
“是!”
近衛的聲音也終于變得鏗鏘有力起來。
“傳我的令,全員都有,不要管身后的倭寇,只管向前進攻,我將沖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即使我倒地,你們也不許停下,不要管我,全力擊退敵人,沖出火場!”
一時間,李澹的命令隨著口口相傳,傳遍全軍。
……
陳汝園這邊,看著眼前士氣高漲的李澹軍士,大為不解。
為什么這些人在這種絕境里還能保持凝聚力而不潰散?
心里正想著,眼神猛地與對面的李澹對視到一眼,突然眼前火星一亮,腦門這邊感覺像是被千鈞之力擊中,整個人向后結實翻了過去,滾了個跟頭才停下來。
陳汝園眼睛睜不開,只覺得頭暈目眩,耳朵也隨之失去聲音。
若不是他頭上有一頂結實的頭盔,此時他已經被李澹的鉛丸打穿了腦袋。
“他娘的!”陳汝園還是沒恢復過來,只是嘴邊罵罵咧咧,“松浦宗尚呢,他怎么還沒攔住李澹!”
此時戰場的另一頭,松浦宗尚率先跳上李澹船只的甲板,吐著舌頭朝前揮刀,所有的倭寇頓時猶如出籠的鬣狗,發瘋似的開始沖鋒。
他們大跨步地跳過一艘接一艘的船只,猶如蝗群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方各海眼神肅穆,他也被李澹的氣勢所感染,在絕境的盡頭,孤身一人帶著十二名近衛,正面迎向群敵。
“弟兄們,你們怕死嗎?”
“不怕!”所有人都沒有遲疑,怕死的人不會成為方各海近衛。
方各海大笑三聲,扯著嗓子咆哮道:
“好,死則死矣,至少要死的壯烈!咱們不做怕死的狗,咱們是狼!
死也要咬下敵人一塊肉的狼,以后到了陰曹地府,見到列祖列宗咱們也能挺著脊梁說,咱們沒丟海滄人的臉!”
在方各海準備慨然赴死之際,他突然發現了一件事情,朝著自己沖鋒的人之中,夾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二狗!
等等!李二狗怎么跟這群倭寇在一起沖鋒?
什么情況?
只見李二狗在人群之中健步如飛,伙同著倭寇往前狂奔。
更加令人奇怪的是,這群倭寇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彷佛他們眼中看不見似的。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方各海有點摸不著頭腦,此時的李二狗已是沖過了方各海,隨即長滿絡腮胡子的大臉回了過來,嘴角似乎在非常用力的憋笑,表情略帶戲謔地道:
“俺先走了,海滄之狼。”
方各海聞言一滯,原本激昂的神色頓時全無,老臉一紅,突然有一種社會性死亡的感覺,任由一群倭寇從身邊穿過。
方各海的近衛也懵了,所有人呆立在原地,隨后緩緩問道:
“千戶大人……咱們上不上?”
方各海猛地抬起頭,跳起來給了那人一個腦瓜蹦,罵道:“上個屁,沒發現這群人是自己人嘛!”
戰場的另一頭,陳汝園也發現了問題,松浦宗尚的手下,似乎直接穿過了李澹的陣線,沖著自己這邊來了。
陳汝園的近衛此時弱弱問道:“大人,咱們迎擊嗎?”
這個問題很好。
陳汝園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此行來之前林悟賢就跟他吩咐過,松浦宗尚是此戰的主力,自己需要從旁輔助松浦宗尚攔截李澹。
現在主力好像跳反了。
陳汝園瞬間覺得自己被坑了,他甚至開始懷疑,林悟賢針對的不是李澹而是自己。
難道林大人已經發現自己與他那私養在外的美妾有一腿?
難道已經發現了他的兒子里實際上有一人姓陳而不姓林?
“狗日的林悟賢,他奶奶的,玩陰的是吧!”
正在陳汝園還在罵林悟賢太奶奶之際,李二狗已經帶著倭寇軍團越過了李澹原本的陣線。
李二狗一個縱跳,直接飛到陳汝園的船上,掄起兩個大錘就打,直勾勾地朝陳汝園而去。
至于戰線上其他的水兵,也很快被擅長近戰的倭寇纏住,李二狗算是獨樹一幟,一人便直接在陣線里打開一個缺口。
李二狗一錘敲爆一個水兵的腦袋,隔著十來個人,朝陳汝園放聲大喊道:
“小胡子,你爺爺來取你狗命啦!”
陳汝園本就因為林悟賢而怒火中燒,此時被李二狗這種粗鄙之人一罵,火氣更盛,回罵道:
“我是狗命的話,你做爺爺不也是狗嘛,豬腦,連自己都罵!”
李二狗一愣,突然覺得好像有點道理,隨手掀翻兩人,又向前逼近了五六步,遂是改口:
“小胡子你別猖狂,你爺爺是豬腦你這當孫子的不也是豬腦嘛!”
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擊敗魔法……
陳汝園氣的胡子一翹,拔出腰間佩刀,上前喝道:“滿口污言穢語,盡是嘴把式,有本事來與本將大戰三百回合!”
“來就來!”
李二狗話音未落,猛地一用力,巨大的身子向前一頂,直接撞開數人。
瞬間,李二狗與陳汝園身前現便出一條康莊大道。
“傻大個,告辭!”
陳汝園當即扔刀逃跑,他也不是傻子,打打嘴炮還行,現在對方真的上了,他肯定是要跑的。
可誰知剛跑出一步,突然背后飛來一根冷箭,直直打穿了他的肩膀,疼痛使陳汝園一個趔趄,直接翻倒在地。
李二狗一看自己的獵物被別人捷足先登,猛地爆呼:
“海滄之狼,你搶我獵物!”
“你住嘴!”方各海老臉一紅,原本射中陳汝園的喜悅此時蕩然無存。
而趴在地上的陳汝園此時緊緊捂住肩膀,他的右肩已經失去知覺了,此戰敗局已定。
他心中了然,至于他手下的人他也不關心了,而就在他匍匐求生的時候,一張此時他最不想見到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李澹!”
李澹身上的戰甲已經脫落了一半,手上的火銃也早已換成了慣用的長矛,臉上黑一塊白一塊,袖口都是穿越火墻時被燒焦的痕跡。
不過整個人雖然看著狼狽,卻無處不透著凌厲的殺氣。
“李知縣,饒命吶,我也是出于無奈,你不要殺我,我愿意做證,替你狀告林大……林悟賢,一切都是他的陰謀,他要殺你,還要燒了你船上的絲綢!”
李澹冷眼看著跪在身前捂著肩膀茍延殘喘的陳汝園,雖然嘴角掛著笑意,但卻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饒了你,被你燒殺的人亡魂如何安息?”
眼見李澹不愿饒他,陳汝園也顧不上肩膀的疼痛,拖著一條胳膊抱住李澹的小腿,苦苦哀求:
“李知縣,有我在,林悟賢一定倒臺,我還知道他別的同黨,只要你饒我一命,我愿意把這些人名字都告訴你。”
此時松浦宗尚也來到了戰線的最前端,陳汝園看見松浦宗尚狡黠的笑臉,瞬間心里明白了,自己的價值早就不復存在,他所知道的,松浦宗尚捷足先登,全都告訴李澹了。
甚至這次的伏擊,可能就是李澹聯合松浦宗尚做的局,為的就是釣出林悟賢在軍中的內應。
“我知道一些這倭人不知道的事,我……”
話音未落,李澹手上的長矛已經刺穿了陳汝園的喉嚨。
“我不需要。”
李澹的聲音極輕極淡,彷佛看的不是一個人:“我只要你的命,祭奠我死去弟兄們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