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林阿鳳殺入林道乾船隊的腹地，猶如將一條鯊魚投入魚群，林道乾船隊的陣線開始快速混亂。

“鳳皇號”排槳加速，直接將海面掀起半米多高的海浪，稍微小點的舢板瞬間便被傾覆。

“鳳皇號”上的水手更是不停在向外射擊，短弓、長弓、乃至火器，各種武器皆有，戰場形勢一度扭轉。

原本向李澹沙船圍攻的倭寇一時也被殺散停滯，李澹抓住機會，迅速下命眾人一齊搖槳，跟住“鳳皇號”向林道乾的旗艦靠近。

只要床弩的射程能夠到對方旗艦，李澹便有把握一擊制敵。

可就在“鳳皇號”勢如破竹的時候，位于戰場西南位置的南澳島突然傳來巨大的擂鼓聲，沿海放哨的烽火臺也被點起。

紀鴉看見這一情形，急忙道：“林老大，大事不好，島上似乎被人進攻了。”

林阿鳳也早已看到，他的第一想法不是撤退，而是一鼓作氣先拿下林道乾，然后再返回南澳島防守。

畢竟現在雙方船隊已經絞在一起，若是強行撤退必然傷亡不小。

可此時，林阿鳳的余光在黑暗中看見海面上泛起一輪不一樣的漣漪，有一艘安宅船隱匿于黑暗之中，一直跟在林道乾船隊之后。

安宅船？

那可是島國倭寇特有的船型。

林阿鳳瞬間腦子里閃過無數個場景，從壞的，到更壞的，各種可能的情況，都在他腦子里過了一遍。

他猛地睜眼，不甘卻又異常果斷地道：“敲鐘，撤退！”

“那那個趙黑龍呢？”

林阿鳳眼神閃過一絲遺憾，只是搖搖頭：

“可惜了，鐵骨錚錚的漢子，顧不上了，讓他們自求多福吧。”

只聽見“咚咚咚”的鐘聲響起，所有林阿鳳的船似乎是條件反射般調轉船舵與船帆，開始向著西南方向撤退。

李澹的船原本跟在鳳皇號之后，可隨著鐘聲，鳳皇號也陡然調轉了船頭，開始向西南方向突圍而去。

“義父，他們這是什么情況，眼看就要殺到對面旗艦邊上了……”

“不知道，不過咱們沒得選，全速前進，向旗艦靠近。”

是的，李澹他們沒得選。

鳳皇號一旦撤退，留在對方包圍圈里的船就只剩他一艘，必然會面臨對方更猛烈的圍攻。

好在，此時的沙船李澹已經距離林道乾旗艦很近了，只要再往前突進一點，便夠上床弩的射程。

“不行，老大，對方的船都向這邊靠了過來。”蔡大雞指揮著空中的飛鷹觀察著周圍的敵情，四面八方的舢板正如嗅到血腥的狼群，朝著自己這條沙船撲來。

“呸！”

李澹啐了一口混合著海水的唾沫，他知道若是此時被攔住，那便是真的希望渺茫了。

眼見前進的路即將被駛來的舢板堵住，側面又已經有別的船與自己沙船接舷上，兩三名兇惡的倭寇揮舞著刀刃跳上李澹的船，一場白刃戰在所難免。

可就在此時，一根箭矢從李澹的腦后飛過，正正命中將要堵住李澹去路的舢板之上的槳手腦袋，沙船的去路這才沒有被完全堵住。

如此精準的射術，李澹有些熟悉，猛地回頭，果然是方各海。

他駕駛著另一艘沙船追上了自己，而且他的沙船之后密密麻麻還跟了五六條船，將近百人。

“海滄衛把總方各海，前來襄助！”

兩艘沙船順利會師，隨著新的沙船加入，戰場風云突變，憑借著兩艘沙船的噸位優勢，不少小船被直接撞翻。

方各海帶領著船上眾人迅速加入白刃戰，此時的方各海已經換了一把未卷刃的新刀，沖進去便是接連幾刀砍死數人。

眼見人數不占優勢，倭寇們也轉身跳海逃命，倭寇打仗向來是順風重拳出擊，逆風唯唯諾諾。

兩條沙船趁著士氣正盛，向著林道乾的旗艦發起猛沖，一直沖到距離旗艦五百步的距離，此時終于遇上了不再潰逃的倭寇。

這些靠在旗艦周圍的船只都是林道乾親信組成的護衛，是整個倭寇團伙的核心成員。

這些人比不得外面那些鼠寇，個個都是沾滿人命的老倭寇，他們可不會輕易退卻。

不過這個距離，床弩已經可以夠到旗艦了！

“狗兒、方把總，你們替我的床弩清出一條路來，手邊的人，替我裝弩箭！”

所有人迅速按照李澹的吩咐開始忙碌起來，方各海組織起陣線防守，李二狗則在幾艘舢板之間往來沖殺，給李澹的床弩開道。

李澹則從船艙取出一個“小棉被”炸藥包，再用繩子將炸藥包固定在弩箭之上。

“老大，弩箭已經拉滿！”

李澹點頭，迅速點著了炸藥包，引線在竹管里嘶鳴跳動。

隨即，李澹趴到床弩上，瞄準著林道乾旗艦船頭，心中默默讀秒。

“放！”

李澹一聲怒吼，弩箭從自己面前飛掣而出。

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弩箭重重插進了旗艦的船體側面，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巨響。

爆裂的火光在船體側面炸開，海面被巨大的沖力推出一個兩米多高的海浪，一口氣將不夠大的海船統統卷起拋落。

成功了！

李澹站到船頭，這一剎那，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爆炸的位置，這絕對是整場戰斗最重要的一點，旗艦沉沒與否，決定了整場戰斗的成敗。

黑色的煙霧被很快被海風吹散，旗艦的甲板上燃著點點火光，船只的側面被炸出一個巨大窟窿，整個船像是被咬掉了一口的饅頭，突兀地殘缺了一大塊。

可是，即使整個船頭都破爛不堪，船只也已歪斜，但卻依舊好好地浮在海面之上，沒有沉沒。

被劇烈爆炸驚掉半個魂的林道乾此時如夢初醒，他才發現之前追殺的林阿鳳并不是對他最大的威脅，殺到眼前的兩艘沙船，才是最大的威脅。

此時，一直在旁觀戰的松浦宗尚也嗅到了一絲危險，而且他清晰地看見，發出那令人驚駭爆炸的弩箭，是從沙船上的床弩發射出來的。

“林老大，床弩，快把那件床弩打掉！”

所有人瞬間回過味來，李澹又開始如法炮制，拉弦，上箭，準備炸藥包。

而林道乾這邊也對床弩所在的沙船發起了猛攻。

所有奮戰的倭寇幾乎都不要命地朝床弩沖了上來。

就在李澹準備點火的時候，一名身材瘦弱的倭寇從海面猛地爬起跳上了甲板，揮刀便砍。

李澹忙地翻滾，可那刀卻一刀砍在弩箭的弦上，本就拉滿的弦瞬間支持不住，兀地崩裂，弩箭也隨之無力墜地。

“可惡！”

李澹一矛戳死了那名瘦弱的倭寇，可眼前的床弩卻是不能再用了。

不行。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說什么都不能輸。

李澹撿起炸藥包，撐著李二狗的肩膀從人群之上躍了出去。

“快，快去援護李頭人！”

方各海看著李澹抱著炸藥包沖出去，整個人都急了，也顧不上防御的陣型，向前一用力，殺開一條血路。

李二狗更是瘋狂，眼見自己義父跑了出去，自己一錘子掄飛一人，拔腿便跟上：“義父，讓俺來，俺跑得快！”

“你滾一邊去！”

李澹不理李二狗，仍是向著旗艦沖刺。

還剩四百步。

此時林道乾也意識到情形有點不對，朝著混戰在一起的手下叫嚷道：“快，攔住那個人！”

還剩三百步。

李澹只見眼前無數黑影向自己撲來，他抱著炸藥包從人群的縫隙里鉆過。

“狗子，給我攔住他們！”

李二狗得令，將自己不離手的鐵錘擲出，沉重的鐵錘如離弦箭矢般從李澹面前掃過，給他清出了一條道路。

還剩二百步。

此時李澹已經接近剛才被炸開的那個窟窿，林道乾聲嘶力竭：

“水手長，你他娘的佛郎機炮呢，給我拉上來！”

甲板上的炮兵聽見吩咐紛紛動了起來，更有三個黑影從甲板上躍下，擋在李澹面前。

李澹先是急停一剎，然后借著慣性將手中長矛擲出，直接刺穿一人喉嚨，緊接著腦后飛出一根箭矢，是方各海，滿弓之箭攜著巨力將另一人射飛。

只剩最后一人，那人匕首迎面刺來，李澹沒躲，抬手便擋，雙方身位交錯，強忍著利刃捅進胳膊的痛楚，提膝便是狠狠暴雞，那人表情猛地變成囧型，隨即全身脫力倒下。

最后一百步。

穿越最后的人障，此時的李澹眼前已是朦朧一片，他完全只是憑借著意志力在向前沖。

兀然，頭頂響起轟隆的炮響，船上的佛郎機炮對著自己這邊轟來，雖然沒有擊中，但卻直接砸穿了李澹腳下踩著的舢板。

被擊中的舢板驟然斷裂，連著木板帶李澹全都飛了出去。

好在李澹雖然落水，卻一直高舉著炸藥包，另一只手緊緊抓住木板，避免炸藥包被水浸濕。

最后五十步，最后五十步！

可是李澹此時身子在水下，光是維持便已傾盡全力，何來的力氣再爬上去。

就在此時，一個消瘦的身影從李澹身后竄出。

沒有人注意到他，不起眼到猶如透明人，就這樣一個人，一直混在護衛李澹前進的人群之中。

直到此時，才有人意識到，有這么一號人物居然跟著李澹，硬生生沖到了距離旗艦五十步的位置。

眼見李澹落水，那人佝僂的身形不知為何變得矯健起來，他從李澹高舉的手中接過炸藥包，彷佛用盡全身的力量繼續奔跑。

“他是誰？”林道乾失聲大吼。

炸藥包被引燃，藏在他佝僂的懷里，隨即奮力起跳，躍過那被炸出來的窟窿，重重摔在林道乾的面前。

“死老頭，給我把這玩意扔了！”

林道乾從腰間抽出佩刀，朝那佝僂的老漢砍去。

但只見這老漢如烏龜一般，身體蜷縮，腦袋緊緊藏在雙臂與肩背之下，將炸藥包給死死護住。

就如當初，在米鋪門口被眾人拳打腳踢時，死死護住救命的米面一般。

佩刀砍進老漢背部，被脊椎的骨頭卡住，劇烈的疼痛之下，老漢只是悶地吐了口血，卻沒有再多的聲響。

“老不死的，你不想活了嗎！”

林道乾又朝老漢肚子上踢了兩腳，眼見這人已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求死，遂是把武器一扔，轉頭便扎進水里。

李澹此時從水中爬出，朝老漢聲嘶力竭道：

“快跳水，幺兒還在等你！”

聽見幺兒的名字，老漢勉強抬起頭，看著船下朝他喊話的李澹，苦苦一笑：“幺兒，就拜……”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本就殘缺的巨大旗艦被爆炸撕成碎片，刺眼的烈焰直沖云霄，將夜晚的海面徹底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