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澹細說完緣由,作為寶石商人的佛耶戈思索片刻,無奈道:
“李海道你口中的紅寶石,東吁王國與阿瑜陀耶王國都有,不過既然是來朝貢的使者,那么應該是產自阿瑜陀耶王國。
我手頭倒是有幾顆,可成色說不上多好,但現在再去暹羅搜羅,估計時間上就來不及了。”
佛耶戈說著拿起了掛在腰邊的寶石袋子,將里頭的寶石一股腦倒了出來。
李澹捻起其中一顆紅寶石仔細看了看,即使自己是個外行,也難以稱得上滿意。
“就沒什么別的辦法嗎?”李澹又看了一眼二人,緹娜則是與佛耶戈面面相覷。
“要說現成的,我倒是知道有個人有。”緹娜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開口,“不過那個人有點棘手。”
“誰?”李澹不禁追問。
“弗朗西斯科·派瑞斯,我曾記得一位來自華富里的貴婦給他進獻了一顆非常精致的紅寶石,他一直將那枚寶石擺在他書房最顯眼的地方。”
進獻?
李澹聽著這個詞語身上已經起了雞皮疙瘩:“他是什么人?”
李澹不知道這個名字,一旁的緹娜卻只是朝佛耶戈看去,佛耶戈則是報以聳肩,然后癟嘴苦笑一聲:“那還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隨即佛耶戈看向李澹,意有所指地問道:“李海道還記得此前在‘海王大會’上被我代表的那個組織嗎?”
李澹仔細回憶了片刻,應聲道:“你是說耶穌會?”
“不錯,正是澳門耶穌會,不過這次可不像上次,偽裝一下就能糊弄過去,說句老實話,以我的分量在耶穌會根本說不上話,但這個弗朗西斯科可不一樣。他是澳門耶穌會的主教,也是澳門耶穌會的創始人,要我說,他就是一個……”
佛耶戈食指抵著腦袋想了想,很認真地道:“瘋子。他不愛錢,是個純粹的狂信徒。”
“沒錯,只要為了傳教,他什么都干得出來。”緹娜很正經地補充。
一時間,廳堂陷入了沉寂。
李澹左右踱步來回了十幾圈,猛地腦中靈光一閃:“有了!”
……
次日,在緹娜的陪同下,李澹來到澳門圣安多尼大教堂。
這里必須鄭重澄清一下,李澹雖然下榻在緹娜所在商會,但是并沒有深夜去找安娜練球,堂堂新任海道大人,豈能自甘去當曹賊乎?
二人前腳剛邁進圣安多尼大教堂的大門,李澹便已經聞到教堂里彌漫著濃重的香料味道。
“這是?”
李澹不禁側目看向緹娜。
緹娜則是答道:“這是乳香和沒藥,從大食(現今阿拉伯)那邊傳進來的香料,弗朗西斯科主教很喜歡,說這是圣經里東方三博士送給耶穌的禮物,禱告時焚香可以提高靈性,讓自己距離天主更近,所以他會命人在手爐里時不時加入一些。”
邊說著,緹娜意味深長地又加了一句:“據說每年光花在乳香、沒藥上的費用,就占了經費的三分之一。”
果然夠狂熱的。
李澹隨即又是提高了幾分警惕,這次交涉,看來是一場硬仗。
經過了一位傳教士的帶路,二人拐過長長的旋轉階梯來到二樓,最頂頭靠近西面的房間,就是弗朗西斯科主教所在的房間。
推門而入,那是一間四周布滿蠟燭的密閉房間,芳香的氣味充斥全屋,墻上掛滿了十字架與耶穌的神像,儼然是這位主教專用的禱告室。
此時的佛耶戈已經陪在弗朗西斯科主教身邊,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一位捧著書本的傳教士。
眼見李澹進來,弗朗西斯科也隨之放下了手里的十字架,朝旁使了個眼色,向外走去。
“李大人,這位便是弗朗西斯科主教,澳門耶穌會的領導者。”
佛耶戈這邊介紹,弗朗西斯科卻是打斷道:“不,你錯了佩雷拉,我不是主教,現在教廷還沒有承認澳門是獨立的教區,所以你只能稱我為神父。”
“是我冒犯了,弗朗西斯科神父。”佛耶戈隨即偷偷朝李旦搖頭,可見眼前之人是多么的難搞。
五人來到位于禱告室隔壁的會客室,談話逐漸進入正題。
“我已經從陳申威副使那邊證實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確實是受大明朝廷委任的宣威使,但是這澳門本就不是什么獨立之國,只不過是暫時租用了這一畝三分地罷了。
再說,我也不算澳門的統治者,無論是總督大人還是城市議會的議長,都比我更有資格,李海道找到我這里來,似乎不太對吧。”
李澹心里暗笑,心想你這暫時租用便是租了幾百年,那這暫時可是夠久的。
但表面上,李澹沒有露出任何的異樣,而是很正式地道:
“神父閣下,您既然知道我是陛下委派的宣威使,那您肯定也明白,我此時就是代表著陛下。
陛下厚德將此地租界給你們用,那你們便應該對我皇帝陛下表示感激與臣服,這是禮尚往來、理所當然之理。”
弗朗西斯科神父瞥了一眼身旁的長滿絡腮胡的教士,隨后那教士心領神會地開口道:
“我們每年都按契約付出租金,這只能算交易,不能算是什么恩德。”
“你是誰?”
李澹頗為不屑地瞟了那名傳教士一眼。
“我叫路易斯·弗洛伊德,是耶穌會的傳教士。”
李澹卻是搖頭,擺手讓弗洛伊德退開。
“不,我沒有問你的名字,我是問你,代表著誰?
我作為大明靖海宣威使,我所代表的是大明的真龍天子,是我大明子民無可替代的神,作為對等,能跟我對話的只有能代表你們的神的人,你能在澳門代表教皇,代表耶穌基督嗎?”
說到這里,李澹的視線回到弗朗西斯科神父身上。
顯然,李澹話里的潛臺詞便是將弗朗西斯科比作澳門里天主的代言人,這種感覺令弗朗西斯科莫名的很受用。
“好吧,我承認,在這里只有我能代表教皇閣下,教皇閣下才是天主的代言人。”
將關系掰扯清楚,弗朗西斯科這才重新回到談判之中。
“所以呢,作為真龍天子的代言人,宣威使大人此次來澳門的目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宣威納貢,我需要你們臣服陛下的證明。”
“很抱歉,作為神的仆人,我只向神臣服。”
“神父閣下,你可以把這當作一個流程。”
“即使葡萄牙國王或者教皇來了,我都會很明確的表示,弗朗西斯科·派瑞斯只向神臣服。”
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此時李澹的表情已經不可避免的陰沉下來了,他心里雖然已經想好了預案,但還是沒想到眼前這位神父是真的一點妥協的意思都沒有。
直接一口咬定,沒得談,簡直是太不給李澹這個宣威使面子了。
李澹心里已經篤定,日后肯定要讓這臭石頭狠狠吃癟才行。
一旁的緹娜此時不自覺偷偷把手伸到李澹的背后替他輕撫后背,嘴巴輕輕湊到李澹的耳朵邊上,小聲道:
“不要太在意,這人就是這樣,你不要跟他糾纏在這一點。”
李澹壓抑住心頭的怒火,語氣緩緩降下來道:“那如果是我有辦法讓你去傳教呢?”
坐在對面的弗朗西斯科神父在李澹說出這句話瞬間猛地睜開了假寐的雙眼,原本心不在焉的眼神也猛地變得炙熱起來。
此刻李澹才徹底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人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而是純粹的傳教士,真正的虔信徒。
李澹突然覺得剛剛的虛與委蛇顯得有那么一點多余了。
看著弗朗西斯科神父松動的神情,李澹火上澆油:“作為神的仆人,替神傳播福音,難道不是比做一些臉面之爭更重要的事情嗎?”
弗朗西斯科的心靈受到暴擊,隨即雙手緊握起胸口的十字架:
“您說的沒錯,傳播神的福音高于一切,李大人,您才是最懂神之意志的人,您的靈性極高,是否要考慮加入耶穌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