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確定控制范圍，避免任務過載

克服混亂最好的方法就是專注于自己真正能掌控的事情。

The best way to conquer the chaos is to stay focused on those things I truly can control, right now, this moment.

我即將在一艘航母的甲板上降落我的“雄貓”(3)——一架超音速雙引擎戰斗機。這是航空史上最危險的演習動作之一。我的著陸跑道隨著浪峰不停地移動，要想精準降落就像把一頭大象塞進鑰匙孔一樣艱難，單憑這一點就足夠危險了。然而，當時還是在半夜，黑暗讓人迷失方向。當我以每分鐘數百英尺的速度急速下降時，我幾乎看不到航母上的燈光，也看不清地平線。我能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甲板上的一排發光點像蹺蹺板一樣不斷緩慢地左右傾斜，倒計時開始了。在距離航母甲板0.75英里的高度上，我聽見著陸信號官高聲喊道：“105，繼續，繼續，0.75英里。給出著陸引導點的位置信息?！?/p>

我的雷達攔截官回復道：“105，雄貓著陸引導點，5.7，洛倫茲?！?/p>

我打起精神，相信自己的準備、練習和經驗能夠抑制住內心深處強烈的恐懼感。我不想一頭扎進水里，或者撞到航母的尾部，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斜坡撞擊”。

著陸信號官平靜地回答：“收到，雄貓，風速20節(4)?！?/p>

駕駛艙里，我的雷達攔截官正在以“英尺／分鐘”為單位大聲報出我們的下降速度：“600……650……600……600……600……”這樣做的目的是讓飛機的降速保持穩定，確保安全著陸。

腎上腺素在我的身體中奔涌，汗水浸濕了我的額頭，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無數個不同的方向。此時此刻，有如此多的事情是我無法控制的——呼嘯的狂風、無邊的黑暗、洶涌的海浪以及不斷移動的目標。然而，得益于那些專門的訓練和準備，我知道此刻只要專注于3個關鍵點即可：

目標，列隊，攻角。

目標，列隊，攻角

·　目標：橙色的光顯示飛行員與最佳下滑路徑的距離（過高或過低）。

·　列隊：對準航母著陸區域的中心線。這是一項特別具有挑戰性的任務，因為著陸區域中心線向左舷傾斜了7°。為了確保停到中心線上，飛行員必須不斷地向右矯正航向。

·　攻角：飛機兩翼相對于氣流的角度。如果飛機攻角太大，兩翼會因為通過飛機頂部的氣流被截斷而停擺，即飛機熄火。這個角度決定了飛機尾鉤在飛行員眼睛下方的距離。由于每架飛機都不一樣，對于飛行員來說，按照給定的速度飛行至關重要，這樣尾鉤就不會晃來晃去，當飛機在航母上著陸時，尾鉤就能準確地鉤住攔阻索。

這需要高超的手眼協調能力、轉移注意力的能力，以及無論發生什么都毫不動搖的決心。不過我知道，如果我能處理好目標、列隊、攻角這3點，就能增加安全著陸的概率?，F在，這3點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此時此刻，我要關注的不是風，不是大海，不是早上指揮官跟我說的話，也不是我明天打算做的事。我要關注的只有目標、列隊和攻角。此時此刻，這3點就是我的全部世界，我的注意力以超高速從一個關注點轉移到下一個關注點上，每秒鐘的轉移次數高達10次！

目標。下一個，列隊。下一個，攻角。

轟！我觸到了甲板。我的速度是145節，接近每小時170英里，我的雄貓戰斗機的尾鉤鉤住了一根攔阻索。我猛推兩個油門，然后才按下減速板，以防尾鉤未能完全鉤住攔阻索，或者攔阻索斷掉，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再次起飛。我在1.2秒內完全停穩了飛機，我的身體因巨大的慣性向前猛烈撞擊，我感覺胳膊和腿都要飛出去了。

成功著陸了。這類著陸就像可控的汽車碰撞，觸地瞬間產生的沖力足以摧毀大多數其他類型的飛機，卻不會損傷雄貓戰斗機。全世界只有少數國家的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的戰斗機飛行員能在夜間將高速飛行的戰斗機降落在航母上，很多人甚至連嘗試都不敢。你可以想象，做這件事還是會有不小壓力的。

在太平洋戰區執行任務，你有機會體驗世界上最危險的海浪和波濤。通常情況下，航母的后端可以浮出水面35～40英尺，這似乎不算什么大問題，但當你準備以每小時近170英里的速度在一艘航母上著陸，而你只有大約6～8英尺的可操作距離的時候，你會怎么辦？你面臨一個角度的問題。當你第一次在白天看到航母尾部浮出水面的樣子時，你將會感嘆自身的渺小。

現在想象一下夜晚條件下同樣的場景。處在離海岸上千英里的地方，你根本無法控制周圍的環境，無法控制天氣，無法控制航母，無法控制你的任務，無法控制你的通信系統，無法控制你的機載系統，也無法控制你的隊友面對壓力的反應。

即使對于經驗豐富的戰斗機飛行員來說，夜間著陸航母也一直是一個挑戰。這項任務從來都不是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也不應該輕易就能做到。這不是降落在一萬英尺長的跑道上，而是降落在一張來回快速晃動的300英尺長的“郵票”上。

夜間著陸航母的風險很高?？倳胁淮_定和不可控因素，甚至是災難，這些都需要我們去解決。無論是在執行戰斗機飛行任務時，還是在日常生活中，挑戰極限的風險都是不可避免的。唯一能稍微緩解緊張和焦慮的方法是再做一次，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去做。

值得高興的是，專注于自己的控制能力是一項所有人都可以習得的技能。重復的練習、不間斷的準備，都是為了準確掌控手中已有的信息，以便盡可能地做出最佳決定。這就是所有的戰斗機飛行員以及我們中的許多人下定決心不斷學習的原因所在。我們充分利用自身的經驗來不停地獲取新的信息和認識，做好充分的準備和訓練，以期得到更好的結果。

不管別人想讓你怎么想，沒有人能在第一天就成為一名合格的戰斗機飛行員，即使是那些擁有幾百小時民用飛機飛行經驗的人也不敢自夸。

如何訓練才會有效？無論你是在海軍學院參加預備役軍官訓練營（Reserve Officers’ Training Corps，ROTC），還是在航空預備軍官學校（Aviation Officer Candidate School，AOCS），從第一天就要開始認真訓練。訓練就像搭積木，一項技能接著一項技能往上壘。訓練過程中，你總是會處于某種壓力之下，身體壓力、學業壓力、睡眠不足以及其他你能想象到的壓力，這些壓力會讓你感到疲憊。而且，像學走路一樣，你必須先學會如何爬，再學會走，最后才能學會跑。你的最終目標是能夠在極端條件下成功操作空對空戰斗、高速攔截、對地面部隊的近距離空中支援、照相偵察，最后在夜間著陸航母。在壓力下，你不僅要應對自如，還要沉下心來提高你的訓練水平?；蛘哒f，至少得有這種想法。

但這些話我說得有點早了，因為首先你必須成功通過飛行學校的所有訓練階段，或許才能達到上述要求。海軍飛行員的飛行訓練需要12～24個月，時間長短取決于你的訓練序列，即飛機類型，直升機、螺旋槳飛機和攻擊戰斗機的訓練時間長短不同。在初級、中級和高級的每一個階段，我們都有理論學習和各種考試，經常一天飛很多架次，并不斷地接受評估。

盡管有些人可能很想成為海軍飛行員，但實際上每個階段都會淘汰很多人。雖然每個初級班有10%的人有機會進入攻擊戰斗機的訓練序列，但這并不意味著你會在這里擁有一席之地，最終的結果是由你的成績和海軍的需要綜合決定的。所以，競爭從一開始就非常激烈。攻擊戰斗機是所有機型中訓練花費時間最長的，你需要大約兩年的時間來獲得所有訓練者夢寐以求的海軍飛行員金色徽章。

那么，還有好消息嗎？

我們從高級攻擊戰斗機訓練開始就要訓練低空快速飛行。說實話，那是我最享受的飛行了。飛機在群山之中穿梭，在山谷中翻滾，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腎上腺素飆升。每次飛行的成本都高達上百萬美元。

很顯然，這種在低空環境下的飛行不僅工作負擔重，而且風險極高。我們已經在高負荷、高壓力的環境中不間斷地訓練了近兩年的時間，甚至在到達這個訓練階段之前，就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應對機制、飛行技巧和訣竅。美國海軍航空訓練指揮部的《低空感知飛行訓練指導》（Flight Training Istruction for Low Altitude Awareness）指出，此類任務“處在一種任務過載的環境之中。在這種環境下，飛行員有可能在還沒有清楚地意識到潛在的危險之前，就會突然面對任務過載的狀況”。

任務過載又稱任務飽和，是指飛行員必須關注的事情的數量超過了大腦處理信息的能力所能負荷的數量。換句話說，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飛行員注意時，如果他把注意力分散到所有事情上，就可能導致出現人員傷亡的重大事故。

我和你分享這些，是為了讓你能夠想象出來那會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把戰斗機降落在航母上，或者在低空中以超出這個國家其他大部分地區法定速度的速度呼嘯著穿過沙漠，這個過程中如果出現差錯，在0.3秒內就會釀成大禍。這一過程毫無確定性可言，充斥其中的是焦慮、緊張、腎上腺素激增、恐懼和興奮。不同的人對這種恐懼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生理反應：有些人很享受，有些人會出汗，有些人會嘔吐，有些人會邊嘔吐邊打嗝，有些人會心跳加速，還有些人會起雞皮疙瘩。

幾乎所有飛行員都有過手掌出汗、肢體麻木、疼痛或惡心的經歷，都體驗過在著陸失敗后，又折騰幾次才最終降落，特別是在夜間進行航母著陸的時候。

這一切在我身上都發生過，我們做飛行員的都體驗過。我們甚至對此有了一個專門的說法，稱它為“滾筒之夜”。

但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弄清楚的一點是，如果想要成功，我們該如何克服這些感覺。當片刻的疏忽可能導致災難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將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要如何培養自身的目標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