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嗎？

談不上，他黃子澄是君子，非小人。

羨慕嗎？

必然，林逸思天資聰穎，蒙學幾年便可抵中人數十年之功，能不羨慕嗎！

到最后他的萬千思緒濃縮成一語：吾不如林逸思……

可他心底始終不服氣，這是他的書生意氣，是他讀書人骨子里的驕傲，他不服！

黃子澄相信自己在許多方面肯定勝于林逸思。

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林逸思天資聰穎，但為人卻較為懶惰。

他黃子澄雖是中人之資，但勤能補拙。

何況年齡上的差距難以磨滅，他黃子澄在人生閱歷上，在為人處世上必然優勝于林逸思！

黃子澄將復雜的思緒拋空，淡然一笑。

觀察著殿內神情不一的四人，朱元璋心中暗笑，他聽到林逸思之策時也是這般驚愕。

他再次望向李希顏笑問：“諸愛卿覺得如何？”

齊泰、黃子澄和郁新幾乎同步，默契的齊聲道：“林逸思當為狀元！”

朱元璋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似乎少了一人……

這時，李希顏再次大聲反駁道：“陛下！臣以為不妥！”

朱元璋目光閃過詫異，不解道：“李先生，林逸思雖然是你的弟子，但舉賢不避親，大伙兒都覺得林逸思當為狀元，咱也這么覺得，不至于如此。”

李希顏耐心的等著陛下將話說完，他組織好語言反駁道：

“陛下，臣以為不妥！”

“這次北榜乃是為北方學子所開，林逸思祖籍乃是安徽鳳陽，乃是南人，若是林逸思得了狀元豈不是違背了朝廷的初衷？”

“何況林逸思四書不通，五經未學，若是以蒙童之學識得了狀元，天下人莫不以為荒謬！科舉還有什么公平可言？”

“此不利于朝廷取士！請陛下收回成命！”

朱元璋心底認可了李希顏的話，可他若是真照李希顏的話做……他虧欠林逸思。

盡管自己作為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皇帝。

朱元璋想起林逸思那句，“一利于朝廷，二利于家父，三利于做工的工匠”，心中的歉意更甚。

狀元原本就是他想補償林逸思的東西……

此時，郁新在經過心里掙扎后站了出來，大聲反駁道：“陛下，臣戶部尚書郁新以為不妥！”

話音一落，郁新立馬引起朱元璋的不滿。

李希顏是林逸思的先生，天地君親師，他李希顏有資格為林逸思拒絕某些東西。

而郁新非親非故，突然改口，走出列反駁自己，心里懷著什么心？

郁新朝李希顏眨了一下眼睛，大聲道：

“陛下，林逸思之計能廣布于天下嗎？”

“天下人不知林逸思之計，只知林逸思一介蒙童卻得到了狀元的名頭，天下讀書人莫不鄙視林逸思。”

“林逸思乃天縱奇才，骨子里自有驕傲，日后他若是聽見有人以此嘲笑他，心底定然也對此不滿，但又無可奈何，只能暗自嘆息。”

“于情于理，都不適宜，臣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希顏緊接著道：“陛下，林逸思年幼，尚不曉事。”

“他天資聰穎，本就對讀書心生懈怠。”

“若是他得了狀元的名頭，覺得讀書無用，反而誤了他的聰穎，失了進一步的可能。”

“臣作為林逸思的先生，有教導他的職責，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希顏和郁新說完，朱元璋已然沉默，他眉頭緊鎖，目光始終盯著林逸思的卷子。

噠噠噠……

沉重的敲擊聲，從朱元璋身前的案頭傳出，回響在殿內，敲在眾人的心底。

此時，郁新汗流浹背，心底有幾分悔意。

他當了多少年的官，權衡過多少次利弊，竟會為了科舉的公平反駁殺人不眨眼的陛下。

李希顏雖然跪在地上，但腰桿子挺的很直。

他若是趨炎附勢，若是一個不敢反駁陛下的人，想必也不會傳出他李希顏執教甚嚴，敢敲打皇子皇孫額頭的話來。

朱元璋長嘆了口氣，幾乎用商量的語氣道：

“咱當了三十年的皇帝了，都是半只腳踏入棺材里的人，你們這些做臣子的就不能體諒體諒咱？”

李希顏斬釘截鐵道：“回陛下，科舉乃是國事，非家事！北榜乃是國策，而非國戲！”

朱元璋道：“咱把林逸思定為探花總行了吧？”

李希顏立馬反駁道：“不能！三鼎甲乃是科舉考試的臉面！亦是朝廷的臉面！”

朱元璋看著李希顏，滿臉黑線。

就當所有人認為朱元璋會大怒的時候，只見他咬牙切齒道。

“好好好！咱依了你！咱低低的把林逸思錄取了，你們都滿意了吧？”

李希顏左右為難，最后沉默不語。

他作為官員，要為朝廷，要為天下說話。

他作為林逸思的先生，要為弟子說話。

朱元璋深深看了李希顏一眼，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齊泰和黃子澄對視一眼，行禮道：“臣告退。”

郁新拉了拉李希顏的袖子，兩人都是高齡老人了，行完禮后，顫顫巍巍的離開。

殿內除了宮女太監，只剩朱元璋一人。

朱元璋注視著四人離去，他拿起林逸思的卷子，又拿起其他考生的卷子，大罵道：

“諸生都不如林逸思，最后狀元卻不是林逸思，還談什么科舉的公平！”

朱元璋大罵完，還在氣頭上忍不住咳了幾聲，嚇得王景弘趕忙攙扶住朱元璋。

“主子，您消消氣，李先生他們他們也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為了咱大明的江山。”

朱元璋聽到“大明的江山”，想到朱允炆，他強撐著身體，下意識拿起奏疏，忽然又放了下來。

“王景弘，你覺得咱，朕這個做皇帝的該怎么賞賜林逸思啊？”

王景弘連忙跪下來道：“萬歲爺，奴婢是宮里的人，可不敢干政啊！”

朱元璋余光瞥了一眼王景弘，沉聲道：“朕的話，你也敢不聽？”

王景弘一邊磕頭一邊道：“奴婢知錯，奴婢聽陛下的！都聽陛下的！”

朱元璋低頭看了眼額頭冒著絲絲血跡的王景弘，淡淡道：

“好了，別磕了，磕破頭了，誰給咱傳旨去。咱要你說，你就說，別磨磨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