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坺，你怎么看？”

看著激憤的胡廣，朱棣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悠悠地看向了朱瞻坺。

“看法嘛，孫兒倒是沒有。”朱瞻坺微微欠身，表情恭敬。

“胡大學士說得對，孫兒雖然是為了抗擊倭寇，但說到底還是逾越了，金牌信符的確有如爺爺親臨的效果，但卻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不過，胡大學士……”

朱瞻坺悠悠地看向了胡廣，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讓胡廣心中一緊。

和朱瞻坺交鋒過多次，他很清楚眼下朱瞻坺這種表情是有恃無恐，是胸有成竹。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被倭寇劫掠的是你的家人，你還能這么平靜嗎？”

“我……”胡廣聞言雙眼一亮，正準備開口，但卻被朱瞻坺給打斷。

“不過，我們今天不說這件事情。”看著抬頭的胡廣，朱瞻坺臉上的表情滿是幸災樂禍。

“我想問胡大學士一句，東南海商的事情，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還是說你其實是知道的，只不過因為利益糾葛，所以選擇了視而不見？”

“亦或者應該說……你本就是幕后的人之一呢？”

……

朱瞻坺此言一出，滿堂皆寂。

胡廣表情一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旋即面色大變。

“你……你說的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哦？聽不懂嗎？”朱瞻坺聞言輕笑。

“聽不懂沒關系……”

說著，朱瞻坺轉頭看向了老爺子：“爺爺，孫兒建議您立刻下令，讓錦衣衛前往江浙一帶，清查東南海商背后的關系。”

“孫兒覺得，會有意料不到的收獲的。”

……

看著自己的孫子一臉戲謔地看著胡廣，朱棣的表情正色了起來。

東南海商背后的關系？

東南海商賄賂朝中官員，以此達到無視海禁等事，朱棣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懶得去管。

大明官員的俸祿可以說是歷朝歷代最少的，而官員能像普通人那樣只為果腹蔽體而不求其他的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朱棣對于這種事情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當皇帝嘛，有些事情總是要放松一些的，哪怕規矩并不允許。

但是，從朱瞻坺的表情和態度來看，似乎……東南海商和朝中官員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紀綱！”

朱棣的聲音有些陰沉，表情雖然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但開口就是紀綱二字讓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悚然一驚。

“瞻坺說的事，你親自去辦！”

“是！”

……

所有人的心中都麻了。

紀綱是什么人？錦衣衛指揮使啊！擁有先斬后奏之權的錦衣衛指揮使啊！

錦衣衛指揮使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嗎？

大明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還得追溯到洪武年間，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名為毛驤，主要的成就是負責督辦了胡惟庸案，當時被牽扯的功臣就有一公二十侯，連坐、死罪、流放的有數萬人之多，當時朝中文臣都空個差不多了。

后來，毛驤被朱元璋提溜出來殺了，朝野之間的怨氣平息了不少。

大明第二任的錦衣衛指揮使名為蔣瓛，也是洪武年間的人，主要成就就是藍玉案。

藍玉案中，被牽連的功臣有兩伯十三侯，連坐族誅達一萬五千余人，藍玉案之后，天下將軍幾乎被一網打盡，為朱允炆的登基掃清了障礙。

然后，蔣瓛也被朱元璋提溜出來殺了，軍中的怨氣得以平息。

而眼前的紀綱是大明的第三任錦衣衛指揮使（建文時期的不算，永樂朝不承認建文朝），這人是什么善茬嗎？

不是！

紀綱雖然沒有毛驤和蔣瓛那么耀眼的成績，但在朱棣靖難成功，進入南京的時候，他可是和御史陳瑛一起清算了建文的舊臣，建文朝名臣齊泰、黃子澄等的家人都是他處理的。

在清算建文舊臣中，被陳瑛處理的官員達到數百人，有數百家被抄家連坐。

所以，錦衣衛，最起碼永樂朝的錦衣衛是不可小覷的，這讓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霾。

當官的，有幾個是手腳干凈的？

朝廷的俸祿才那么點兒，光憑著俸祿，他們雖然不至于餓死，但恐怕連個正常人家都比不上。

要知道，自洪武二十五年起，正一品的官員一年的俸祿才是1044石米，而最低的從九品，一年的俸祿只有60石米。

一千多石米，看起來是不少了，畢竟一個人一個月也就是一石米左右，一千多怎么也不少了。

但是，問題是明朝官員發放俸祿可不是直接發糧食的，而是“折色”。

所謂折色，就是將糧食換算成寶鈔、銀子、絹布等貨物，這還沒啥，問題是到了永樂年間，眼前的這位皇帝發了話了。

天下倉糧，宜撙節以備國用。各處都司官俸，舊全支米者，宜米鈔中半。

也就是在領俸祿的時候，你得領一半的寶鈔。

寶鈔是什么東西？如果是宋朝，哪怕是遠超的鈔幣倒也算了，但問題這是大明的寶鈔。

大明的寶鈔……毫不客氣地說，就是一坨屎！

朱元璋雖然是個勤政愛民的君主，但也不是沒有缺點的，他幼年的經歷就是他最大的缺點。

遠超印發寶鈔，是國庫有多少存銀印多少，也就是說會保證寶鈔的價值。

但朱元璋“淮右布衣”出身，對這些根本不懂，再加上剛登基繼位的時候哪哪兒都缺錢，就開始大量印制寶鈔。

這樣的做法，通貨膨脹就是唯一的結果。

到了永樂朝，寶鈔已經很不值錢了，原本價值十貫的寶鈔，實際價值卻只有二三十文錢。

十貫，相當于是一萬枚銅錢，一萬對比二三十，這可是三百到五百倍的差距。

所以說，哪個當官的手腳能干凈了？

一時之間，這乾清宮中的所有官員都面如土色，心中不斷的盤算著自己這些年從東南海商那里得到了什么，如果得到的過多，那從其他方面又得到了什么。

要知道，如果在錦衣衛徹查東南海商時能躲過一劫，那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但如果沒躲過去，那所有的事情都要被扒拉出來一起清算。

看著一眾面如土色的官員，朱瞻坺很是舒適地笑了笑。

沒能親眼看著屠殺倭寇的不滿心情，在此刻得到了些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