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隨著太陽躲進了山的后面,應天城的天色就變得有些昏黃,而此時此刻正在乾清宮看著窗外的朱棣卻覺得這幅景象仿佛是為他而生的一樣,和他的心情完全一樣。
“你說,這就是朕的宿命嗎?”
看著窗外的昏黃,朱棣沉沉地開口。
“陛下應該開心。”隨著這道聽起來就讓人覺得穩重的聲音響起,金忠走到了朱棣的身后。
“趙王殿下識大體、明大局,愿意犧牲其本唾手可得,世人都難以拒絕的權力和榮華,為大明犧牲,實乃是陛下之幸,大明之幸。”
“朕也知道。”朱棣聞言長嘆一聲,看著窗外,眼神中透露著憂傷。
“但是,朕也是一個父親,誰愿意攤上這種事呢?”
“望陛下以大明為重。”金忠似乎很是不解風情,面對朱棣的憂傷,他卻冷淡的再次重復了一遍。
哪怕他也知道朱棣并不愿意聽這種話。
但是,作為靖難第二功臣,一輩子都沒有利用權力徇私的金忠,他很清楚朱棣今天召他進宮不是為了傾訴的。
或者,應該說不只是想要傾訴,還想如同當年立儲時一樣,讓金忠再次堅定他的決心。
“唉……”朱棣又嘆一聲,但是沒有再說話。
其實他也知道,從他靖難成功、登基大寶的那一刻起,他就給自己的子孫后代立下了一個不好的榜樣,總是會在經意和不經意間撩撥著那些別有心思的宗室子孫。
不過,有今天這個結果,倒也不全都是這個原因,還有就是他朱棣對二兒子朱高煦的過分放縱。
他總是因為覺得二兒子更像自己,覺得二兒子當年隨他靖難吃了很多苦,覺得自己當年所說的那句“世子多疾,汝當勉勵之”給了二兒子太多希望,覺得二兒子先后三次救自己于生死之際但最終卻和其他藩王一樣而不忍心……
總之,如今的結果,都是他一手締造的。
是他立了不好的榜樣,是他太過于優柔寡斷,是他被作為父親的感情卻干擾到了作為皇帝的決定。
“罷了,罷了……”
思及至此,朱棣再次充滿無奈地嘆了一聲。
“你說得對,老三能有這個決心,是我的福氣,是宗室的福氣,是大明的福氣……”
金忠聞言沒有說話,但躬著的身子卻放松了不少。
……
翌日,清晨。
一改往日,朱瞻坺今天起得比較晚。
其實他以前就是習慣了,這個時代沒有什么娛樂項目,孩子就更沒有了,所以為數不多的娛樂基本上都是和成年人這個身份掛鉤的。
為了別讓自己“過勞死”,朱瞻坺只能是每天早睡早起。
不過眼下在應天府,他不需要像在順天府的時候一樣去查看商業上的各種事情,再加上他也不用上早朝,所以就睡了個懶覺。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他雖然不用上早朝,但今日的早朝卻是和他息息相關。
“醒了?”朱高燧看著走出來的兒子,平淡地說道。
“坐下吃飯。”
“嗯。”朱瞻坺點了點頭,坐到了自己父親的旁邊。
府內的侍女很快就給朱瞻坺送上了早膳,朱瞻坺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早朝結束了,你爺爺下圣旨了。”看著侍女們都退了出去,朱高燧放下了手中的條陳,一邊說著一邊從一旁拿起了一個盒子。
“不知道是不是如你的心意了。”
說著,將那個盒子推到了自己兒子的面前。
“看樣子……”朱瞻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一邊打開盒子一邊說道。
“似乎不是很合您的心意。”
“唉……”朱高燧聞言輕嘆一聲。
對于自己父親的嘆息,朱瞻坺毫無感覺,因為此刻的他已經打開了盒子中其中一道圣旨,看到了圣旨上的內容。
漢王改封彰德府,趙王改封云南,年后就藩。
意料之中。
朱瞻坺放下手中的圣旨,從盒子中又拿起了一道。
然而,這道圣旨上的內容卻讓朱瞻坺愣住了。
“這……”朱瞻坺看向了自己的父親,面露遲疑。
“沒錯。”朱高燧點點頭,確定了自己兒子的疑問,然后從袖兜中掏出了一枚令牌。
“這回信了吧?”
……
看著面前的令牌,朱瞻坺久久不語。
看樣子,歷史上所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是沒有原因的。
朱瞻坺一直都認為哪怕是正史也不是全然可信的,但是相較之下,正史的真實性怎么也是要比野史高的。
所以他一直都在懷疑,自己都已經十四歲了,但是父親卻沒有任何謀逆的意思,更沒有像自己的二伯那樣拉幫結派搞個什么趙王黨出來,怎么就突然謀逆了?
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老爺子這優柔寡斷的態度就是原因。
“爺爺可真大方啊。”朱瞻坺將那枚令牌拿起來揣進了兜里,繼續埋頭干飯。
“不僅沒有收回我的市舶司指揮使的職位,還把茶馬互市這種事情交給咱們家了,估計那些文臣又該上諫了。”
“那倒不至于。”朱高燧微微搖頭。
“封地改到云南且年后就要就藩,順天府及邊關的事務自然也就不能交由我了,你爺爺將這些事情交給了你大伯,也算是堵住了文官的嘴了。”
“怪不得。”朱瞻坺聞言了然地點了點頭。
順天府是大明未來的國都,太子接管順天府的事務,這其實是一種信號。
“那武將呢?武將能愿意?”
“沒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朱高燧聞言再次搖頭。
“武將們本就勢弱,更何況此次你爺爺聽從你的建議修繕顯忠廟,且讓人收斂這兩年北征戰死的將士尸骨,入顯忠廟接受我朱氏皇族的香火供奉。”
“得了這個好處,對于武將來說就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對于他們來說,這等于是給了他們一個和文臣們平等抗爭的平臺,哪怕這個平等也并不真的平等,但這對于武將們來說已經是很好了。”
“畢竟,有了顯忠廟,他們就不需要你二伯或者是你來做主心骨了,因為雖然得不到實質性的好處,但每次戰爭都會讓武將在世人心中的聲望提高。”
“不過……”
說到這里,朱高燧頓了一下,帶著幾分遲疑看向了兒子。
“這個金牌信符,你真的要接?”
“接!為什么不接?”朱瞻坺很是干脆,沒有半點猶豫。
“于公來說,爺爺需要我接這個好處,因為這樣才算的上是有功必賞,才能穩住武將們那顆不忿的心。”
“于私來說,這茶馬互市不說是大明油水最豐厚的地方,但也絕對是頂尖的。”
“有好處為什么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