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坺是有些怨言的。

看著周遭宛如被洗劫一般的朵顏衛部落，朱瞻坺心中多少有些不忿。

出征的時候老爺子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但等到渡過臚朐河遇到第一波敵人，也就是本雅失里和阿魯臺的聯合軍時，老爺子卻讓他隨中軍一起走，自己則是率領騎兵先行追擊。

等到中軍追上了先鋒的步伐，那都到斡難河了，韃靼軍的陣型也早就被沖散，本雅失里和阿魯臺分道揚鑣慌忙逃竄。

然后就是追擊阿魯臺至飛云壑，再然后就是東征兀良哈三衛。

可以說從追擊阿魯臺的時候開始，朱瞻坺就是出謀劃策的人，他說服老爺子火燒飛云壑，然后又說服老爺子東征阿魯臺部。

然而，作為計劃的制定者，他雖然一直參與其中，但卻并未如他所愿，真正的參與到戰場上去。

一直以來，朱瞻坺最想看到的騎兵對沖以及血腥拼殺的場面他都沒有看到。

他一路從福余衛趕到尚山站，再從尚山站趕到了朵顏衛，最終只收了個尾。

就這還是他沒有顧及老爺子派來“保護”他的錦衣衛，強行讓朱明等人收拾出發的結果，不然的話他連個尾巴都收不到。

“啟稟殿下。”

就在朱瞻坺有些幽怨地看著朵顏衛的殘骸時，朱承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朱瞻坺帶著幾分疑惑轉過頭來。

“都處理好了嗎？”

此戰，明軍殺敵達到了一萬四千余，俘虜了朵顏衛的老弱婦孺三萬七千余人。

之前朱瞻坺擔心朱明年紀尚輕，不能夠很好的面對血腥，所以讓朱承去處理這些俘虜。

至于怎么處理……

朱瞻坺一直認為，出現問題再解決問題是一種很沒有效率的做法，他最推崇的是直接解決出問題的人，這才叫高效。

所以，他讓朱承帶人將這些“問題”徹底解決掉。

但是，這前后不過才一炷香的時間，這個時間顯然不足以讓朱承處理好所有的“問題”。

“回殿下，我軍將士所殺之敵的尸骸已經全部用石灰處理妥當，并且已經作為京觀的底部壘了起來，但是……”

說著，朱承左右看了一下，然后俯身附到朱瞻坺的耳邊輕聲說道：“傳令兵回報，再有一到兩個時辰，陛下就會率領五軍營抵達此地?！?

“所以……我們還要繼續嗎？”

“繼續?！敝煺皥z聞言平淡地說道。

“一切照舊，和在福余衛的時候一樣，全都處理好筑京觀?！?

……

朱瞻坺的平淡讓朱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跟隨朱高燧多年，甚至可以說朱高燧就算是不信任自己的妻女，也不會不信任他朱承。

所以，朱承可以說是看著朱瞻坺長大的。

他見識過朱瞻坺在商業上的雷霆果斷，也見識過朱瞻坺對待外敵時的堅定強硬，但如今朱瞻坺的態度之強硬，還是超出了朱承的心理預期。

“殿下，三思。”思慮良久，朱承第一次在朱瞻坺面前多嘴。

“此番陛下到來，胡廣等三人也必定會一同到來，屆時，此地的景象就會被所有人知曉。”

“一旦他們對您發難，可能以后……”

說到這里，朱承的話停了下來。

很顯然，他認為這樣的結局并不劃算，因為這樣極有可能會讓朱瞻坺被踢出局外。

他不在乎朱瞻坺是想要爭權還是爭儲，哪怕是要爭奪皇位，只要朱高燧不反對，他朱承也不會反對。

他只會站在趙王一脈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考慮這樣做是否值得。

“放心吧?！敝煺皥z朝著朱承投去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以前，現在，甚至是未來。”

“或許我的計劃不是天衣無縫的，但在我的計劃中，就算是出現了問題，那么問題的最終結果也會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

“小人告退。”見朱瞻坺已經有了明確的決定，朱承便不再多嘴，躬身退下。

……

一個時辰，甚至是兩個時辰，這個時間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了。

最起碼，足夠四萬正值壯年的士兵去處理那些出現“問題”的三千七千余人。

所以，這也就造就了一副壯觀的景象。

朱棣站在朵顏衛部落的正中心，看著將士們正在井然有序地給敵軍尸首涂抹石灰，然后壘在一起，再看看一旁處變不驚的孫子，心中嘆息。

而在他的身后，胡廣、楊榮和金幼孜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已經初具規模的景觀，久久無言。

“陛下，臣……”

良久之后，胡廣猛地上前一步，剛想跪下，但卻被楊榮猛地拉住。

楊榮很清楚胡廣想要做什么。

無非就是想趁此機會參朱瞻坺一本，因為就算是楊榮也知道，眼下這個時候看上去真的是最好的機會了。

在朱棣的面前不能添油加醋，但即便是面前這三萬七千余老弱婦孺，就足以讓朱瞻坺身敗名裂了。

但那都是以前了。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在應天府，胡廣一開口，以他內閣首輔的身份，再加上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影響力，必然會一呼百應。

到時候，誰還管百姓說什么，將士說什么，大明的利益高于一切，就算是唾沫星子不能把朱瞻坺給淹死，也能斷了他以后掌權的路。

所謂掌權，不只是掌握傳統意義上的權力，更是他作為皇族宗室的權力。

但是現在不行了。

眼下是在草原，只有他們三個文臣在此次北征中隨行，一旦他們開口，迎接他們的必然是武將和士兵們仇恨的目光。

其次，他們無法應對朱瞻坺的反擊。

一直以來，他們儒家士子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反復陳述所謂名聲會給大明帶來的影響，會怎么影響大明的統治。

但是，自去年朱瞻坺出塞歸來后，他們的這種辦法就有些站不住腳了。

首先，朱瞻坺在朝堂上用事實打了他們的臉，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文人所推崇的以仁治天下暫時沒有效果。

不，不是暫時，而是從西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開始就沒有效果，因為朱瞻坺將五胡亂華這種血淋淋的教訓擺了出來，讓他們無言以對。

其次，直至北征之前，邊陲百姓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別說是財產安全了，就連他們的生命安全朝廷都無法保證。

今日放棄邊陲百姓，明日國境線就會被南推，然后一路放棄一路被南推？

最后……

楊榮看向了朱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