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到了奇境之國以外的世界。

井森建醒來后，一直在發(fā)呆。

那是什么地方？或許那只是個普通的夢。可如果不是，那就意味著他來到了既不是地球也不是奇境之國的第三個世界。這也太復雜了。還有在那個世界碰到的少女克拉拉，以及那位老人。老人是克拉拉的祖父嗎？他還說在地球也見一面。如果那不是真正的夢，那么他是不是在地球也有化身？他感到難以理解。在此之前，地球只與奇境之國相連，怎么突然又連到了第三個世界？

或許，因為比爾誤入了那個世界，所以打開了新的通道。如果是這樣，那么那個世界的人會跑到地球來嗎？

井森是比爾的化身。他和比爾雖然有不同的人格，但彼此通過夢境相連，共享記憶。雖然事實上井森并不存在于比爾之內(nèi)，但比爾的記憶可以化作夢境流入井森腦中。反過來，井森的記憶也會成為比爾的夢。而且他還知道，擁有類似搭檔并通過夢境與奇境之國相連的，除自己之外還有一些人。比如他認識的博士后研究員王子玉男，便是奇境之國一個名叫矮胖子的雞蛋怪物的化身。井森正在憑自己的猜測描繪兩個世界的化身關聯(lián)圖，目前進展順利，只差一點就能完全弄清周圍人的關系了。

結果就發(fā)生了這件怪事。

如果存在第三個世界，那他就不得不推翻迄今為止的所有假說。雖然不是要寫論文，但自己辛辛苦苦構筑起來的假說，就這么被推翻了，井森還是感到很心痛的。

總之，先到學校去吧。井森努力撐起身子，慢吞吞地換了衣服，背上書包走出門，慢慢悠悠地朝大學進發(fā)。

走到校門口時，他看到了一名發(fā)呆的少女。

他猜得出少女為何發(fā)呆。因為她坐在輪椅上，而校門口有一段很高的門檻，輪椅很難翻過去。

這所大學的無障礙工程為何如此緩慢！井森暗自憤慨。

他走向校門，正要從少女身旁經(jīng)過。“抱歉。”少女叫了他一聲。

井森回過頭。這是個金發(fā)碧眼的少女。不只眼眸，連她的衣服和頭上的絲帶也是藍色的。

嗯？我最近好像見過這姑娘？井森想了一會兒。

“那個……不好意思。”少女又叫了一聲。

“啊？”井森回過神來。

“我想進學校，能幫我一把嗎？”

“哦，當然可以。”

井森微微抬起輪椅前部，越過了門檻。

“謝謝你。”

“不用謝。你是這里的學生嗎？”

“不是，我叔父是這里的老師。”

“老師？哪個學院的？”

“工學院。”

“我也是工學院的。”

“的確。”少女微笑道。

嗯？她的說法有點奇怪。

“你知道我是哪個學院的？”

“嗯。”

“為什么？”

“我不能調(diào)查你的背景嗎？”

“不是說不行……你認識我嗎？”

“嗯。”

“怎么會？”

“你自己說了呀，說在地球的化身叫井森。”

井森愣了片刻。

“……那你是……奇境之國的人？”

少女搖搖頭。“我沒去過奇境之國。”

“什么意思？”

“請你回憶一下，最近比爾遇到什么事了？”

“比爾……不小心離開了奇境之國。”

“沒錯。”

“然后它漂流到了某個山脈，就像阿爾卑斯山一樣的地方……可是，這說不通。”

“什么說不通？”

“怎么會漂流到山脈呢？又不是諾亞的洪水，它不可能被沖到山腰上。不過，假設奇境之國在山脈頂端，那倒是有可能。”

“你說的都是地球的物理法則吧？”

“物理法則就是物理法則，何須分地球還是宇宙……”井森猛然醒悟，“奇境之國有可能發(fā)生違反物理法則的事啊。”

“確切地說，那個世界只是不遵循地球的物理法則，并沒有違反自己的法則……這些都是我叔父說的。”

“你叔父是物理專業(yè)的？”

“不算是物理，是機械工程學。”

“機械工程學廣義來說就是物理。”井森這時才意識到少女的話意味著什么，“那么，你叔父也知道化身的事？”

“是的，因為我叔父也在那個世界。”

“對了，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嗎？”

“可以啊，我叫露天客拉拉。”

“客拉拉？你有歐美血統(tǒng)嗎？”

“據(jù)我所知沒有。”

“可是你的頭發(fā)和眼睛……”

“我染了發(fā)，還戴了美瞳。”

“原來如此。”

“不過我叔父是德裔。”

“那他跟你沒有血緣關系咯？”

“對，但我平時不會強調(diào)這個。”

“一般人都不會強調(diào)吧。”井森邊想邊說，“難道一樣的名字只是巧合？”

“跟誰一樣？”

“那個世界的克拉拉。”

“我的名字寫作‘客人’的‘客’。”

“那邊的克拉拉寫作‘克服’的‘克’嗎？不對，那個世界有漢字嗎？[1]”

“你不用想太多。”

“恕我失禮，請問你的腿一直這樣嗎？那邊的克拉拉好像理論上是可以走的。”

“暫時而已。不久前我出了事故，傷了腰，這是租的輪椅。”

“好慘啊。你要到哪兒去？”

“我準備去找我叔父。”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應該沒問題。本來他找我就是要談你的事。”

“談我？為什么？”

“他好像對比爾特別感興趣。”

“你說那個笨頭笨腦的蜥蜴？”

“笨頭笨腦不重要，問題在于比爾究竟是怎么穿越世界的。”

“我們不也一直在不同的世界間穿越嗎？”

“這種穿越僅限于記憶。我叔父在研究的是肉體直接穿越。”

“可他的專業(yè)不是機械工程學嗎？”

“當然不是大學的研究，而是個人的研究。”

“不管怎么說，去聽聽你叔父的話總歸不壞。”

“還有，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

“還有嗎？不過我已經(jīng)不太容易被驚到了。”

“我接下來要說的不是定論。但我叔父說，八九不離十。”

“可你不說內(nèi)容，我也沒法判斷啊。”

“你可能有生命危險。”

“誰要殺我？”

“如果知道就好辦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生命危險？”

“先說說害我坐上輪椅的事故吧。當時有輛車撞到了我，而且直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不知道開車的人是誰。”

“肇事逃逸的確是惡性犯罪，但僅憑這點也無法斷言有人要殺你吧？”

“這已經(jīng)是我上周第五次遭遇車禍了。”

“原來如此。”井森眼中發(fā)出興奮的光，“我開始有興趣了。咱們現(xiàn)在就去你叔父的研究室吧。”

機械工程學專業(yè)在工學院二號教學樓，離井森平時常去的一號教學樓有點遠。因為不太認路，他稍微繞遠了點，花了十分鐘才來到門口。

把輪椅推進門去，又費了他好大工夫。

“還好我跟你一起來了，不然你一個人肯定進不去。”

“謝謝你。不過周圍有很多好心人，我一個人應該也沒問題，平時都這樣。”

“也就是說，這所大學也不算太差？”井森推著輪椅走進電梯間，“幾樓？”

“六樓。”

來到六樓，井森看了一眼指示牌。

“這里沒有姓露天的教授啊。”

“我叔父跟我不同姓。”

“對哦，畢竟沒有血緣關系。”

“這邊。”客拉拉自己催動輪椅向前，井森慌忙追了上去。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研究室門前。房門上印著日語和羅馬音的姓名。客拉拉敲了敲門，屋里傳來吱吱嘎嘎的腳步聲。

啪嗒，門開了。

開門的人個子不高，而且很瘦，臉上布滿深邃的皺紋，右眼還貼著黑色創(chuàng)可貼一樣的東西。他的頭上蓋著一頂不知是白色假發(fā)還是帽子的東西，材質(zhì)卻像玻璃，白色的絲狀纖維糾結在一起。

老人抬起左眼，瞪著井森。

就是他，井森肯定地想。在宛如阿爾卑斯般壯美的山脈上，為克拉拉推輪椅的人就是他。兩者長得一模一樣。

“客拉拉，就是他嗎？”老人不開心地說，日語流暢。

“對，他就是蜥蜴先生——比爾。”

“哼，他看起來比那只蜥蜴聰明一點兒。”

“嗯，畢竟我是靈長類。”井森不好意思地說。

比爾害他丟了大臉。

“你好。”井森抬起手。

老人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哼道：“你以為所有歐美人都有握手的習慣嗎？”

“啊，不好意思。”井森縮回了手。

“我叫杜塞梅爾，是客拉拉的叔父。”

“你好，杜塞梅爾老師。”

“進來，我有話要說。”

井森推著客拉拉的輪椅，走進了研究室。

注釋

[1]原文分別寫作平假名和片假名，即發(fā)音相同的兩種日文字母。為便于全書行文，改為用同音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