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門前。

徐有功依舊在偌大且空曠的廣場跪著。

不過此時他身前多了一名提著燈籠，站著的內侍。

剛從皇城走出來的高力士站穩后便說道：“徐公，夜深了，陛下說了，您要是想回去，隨時可以回去，莫要傷了身子。”

“高內侍，勞煩你轉達陛下，陛下一日不收回成命，本官便不會離去。”徐有功的聲音充滿了堅定。

“何必呢，沒有人證明，也沒有證據，光憑您自己說，就連...就連...”高力士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說。

“你是想說張柬之、韋安石他們也不曾聲援本官是吧，可本官可不是高內侍想象那般孤立無援，本官相信邵王殿下。”對于沒有其他朝臣幫，徐有功沒有一點垂喪之意。

更清楚張柬之、韋安石他們想要穩穩的保住李顯的太子之位。

見此情形，高力士往徐有功走近了兩步，仔細看了看四周，待巡邏的禁軍衛隊走遠后。

低聲說道：“徐公，陛下已經下旨讓上官舍人去司刑寺大牢傳徐源與宋霸子了，

現在李多祚暫領羽林衛大將軍之職，已經將洛陽城中的羽林衛盡數收攏，拱衛皇城。”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小人聽說東宮那邊，太子與太子妃吵了一架，具體是因為什么小人并不清楚，不過應該是跟邵王有關，小人聽說...只是聽說，太子殿下有提到您，

還有一點，相王李旦追擊邵王殿下的時候，摔下馬導致身受重傷，之后便失去了邵王殿下的蹤影，而那時相王已經追出四五十里開外，不過現在相王已經被陛下下令，在府上修養，

而邵王殿下追擊的人好像叫阿史那咄悉匍，但小人不能確定，小人是聽姜懷說今日他替陛下揉肩的時候，陛下煩憂中有低喃提到過這個名字。

再之后，陛下下令封鎖了洛陽城，到現在為止沒聽說有打開城門的打算，

還下令讓左威衛大將軍薛將軍領兵了五千禁軍出城追擊，如果逆賊有反抗，就地格殺，

還有一事，今日在小人回宮后，有邊關急令發出，何事小人并不知道。”

對于高力士一時間與自己說這么多，徐有功短暫愣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至于姜懷是武則天新寵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你為何與本官說這些。”

高力士又左右瞧了瞧，低語道：“即便徐公沒有證據，小人也相信徐公說得的話，更也相信邵王殿下的為人，真的是去追捕潛入我大周（唐）的細作。”

旋即徐有功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九日初三那日，高力士被宮里其余內侍推出來，前往已經聚集了府衛的邵王府傳旨，冒著性命危險將武則天讓李重潤自裁的旨意帶進邵王府，卻沒被李重潤及其手下殺死，并且安然離開。

他原以為，高力士能提醒自己梁王武三思領命對李重潤的部下屠殺令已是極限。

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并非他這樣的文武大臣才有報國之心。

哪怕是身體殘缺的內侍亦有例外。

眼前的高力士就是這樣的人。

這個時候高力士又說道：“而且，今日徐公分明還在審望云院的人，梁王便已經領到旨意，說是望云院宋霸子藏匿突厥細作，還是邵王殿下勾結張氏兄弟。”

高力士的話也讓徐有功思緒萬千。

好一陣后，上官婉兒帶著上官經緯以及一隊侍衛從他們二人身邊走過。

上官婉兒與上官經緯同時看向了徐有功。

徐有功也看向了他們。

徐有功看見是司刑寺牢里的徐源，沉思一陣后，綜合高力士說的話，是傳兩個人，他明白過來，宋霸子此時恐怕已經沒了性命，畢竟他交代過葉靜能要守好這兩個人。

如果李重潤沒將真正徐源或者突厥那名奸細帶回來。

恐怕真的就由武則天以及武三思隨便捏造罪證。

作為司刑寺卿的他，很是清楚當年武則天重用酷吏來俊臣、周興等人時，捏造罪名陷害他人時是何等沒有下限。

就連享譽天下的狄公狄仁杰都被他們捏造謀反的罪名下獄，而武則天自己的親兒子章懷太子李賢皆是頂著‘謀反’之罪逼死。

一時間，他想到死去的宋霸子，張昌宗等人，以及眼前被帶走的人。

又想到了下令緊鎖的城門，以及那道格殺勿論的旨意。

又想到了那位賢能的章懷太子李賢。

看著漸行漸遠的上官婉兒一行人，徐有功整個人都像泄了氣那般，有些無力的癱軟倒地。

高力士連忙扔掉燈籠，將他從地面上扶起。

徐有功看著那巍峨，肅穆莊嚴的皇宮大門。

嘴里低喃道：“或許，老夫錯了，邵王也錯了，錯在不應該鋒芒畢露，

張柬之，韋安石他們選擇保一名懦弱，不會威脅到陛下的太子才是正確的。”

~~

崇政坊，徐府。

徐雅萱抱著三花貓‘小糖’坐在院子里。

“大娘子，你已經坐了兩個多時辰了，快些回去休息吧。”翠香有些無奈的勸導道。

徐雅萱的聲音很淡：“如果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不必陪著我。”

翠香很是愁苦的抱怨到：“哎呦，奴婢都不明白，老爺什么證據都沒有，為什么要違抗皇命。”

她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次、都三次了，那次老爺不是死里逃生，這次什么都沒有就敢替那個謀反的邵王作保。”

“翠香，知道狄公嗎？”

翠香點了點頭。

“那你也應該知道，阿翁最仰望的人就是狄公。”

翠香又點了點頭。

“那狄公的宗旨是什么。”

“大公無私，愿天下無冤案。”

“阿翁雖無狄公那般聲望，但也是明辨是非之人，邵王分明是清白的，城中那么多人看見他追逐他人出城。

而他更是在為我朝揪出突厥細作，可是......”

徐雅萱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站起身，往北望去。

見自家娘子久久沒有說話，知道這次徐有功將整個徐府壓上的翠香忍不住問道：“可是什么。”

“可是邵王這輪當空的皓月，似乎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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