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迷霧重重
根據約定的時間,曾俊去找老唐??h公安局離曾俊家也不遠,順著老街走到盡頭,左轉一個小院就是。
曾俊進去,老時唐正站在樓前和人聊著天,見曾俊過來,老唐招呼著曾俊來到一個房間,很快,李民也過來了,今天是老唐、李民和曾俊談話。
老唐給曾俊倒了杯水:“曾俊,咱還是隨便聊聊,既然有人說你那天和史瑞明見過面,你就是我們的重點問詢對象,你也不要介意,有什么說什么,老話怎么說的,身正不怕影子斜。這過了一晚上,你再說說吧,你那天何時和史瑞明見過面,晚上九點以后你見過他嗎?說詳細些?!痹∑届o地說:“我一點也不介意,充其量也只是說我和史瑞明見過面而已,連撲風捉影都談不上。九月一號那天,我一整天都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忙著照顧家里的生意,我和他幾天前就說好了,我們九月二號早晨六點到汽車站匯合,趕最早的汽車去省城,一直到開車我都沒有見到他,我只有和蘇蓉芳一起走了,到省城也沒有見到他。九月一號上午,我和蘇蓉芳去百貨大樓轉,我啥也沒買,蘇蓉芳就買了兩塊香皂,她還送給我一塊,這個你們可以去問蘇蓉芳。下午,我就在家里,家里的人都在。晚上十點后,我就出去了一趟,去老朱家,直到我再回家睡覺,我一整天都沒有見過他。”
老唐喝了一口茶:“那天晚上,下著暴雨,你怎么十點了還出去?”曾俊答道:“大約十點,臨睡了,明天就要上大學走,我還是興奮,我又起來看一遍上學帶的東西,我老娘給我帶了一個茶杯,陶瓷的,那是家里最好的茶杯,是我老舅從東北帶來的,我可不舍得自己用,我就想著出去到朱大爺家里買個不銹鋼的茶缸。你知道的,朱大爺家賣日用雜品,他家的東西在這條街上又好又便宜,他家夜里十二點之前不關門的,我反正睡不著,就出門到朱大爺家去買茶缸。”老唐急問道:“你買了嗎,朱大爺見你了嗎?”曾俊搖搖頭:“我去朱大爺家,不是正好從供銷社家屬院老王家門口過嗎,我剛一到大院門口,他家的大黃狗就竄出來,擋在我前面,我一個左轉身,它就撲過來,我下意識地一抬胳膊,那條大黃狗上來就是一口,就咬在我這里。”曾俊指著自己的胳膊,因為貫通傷,換了兩次藥,還在包扎著。老唐走過來:“可以看看你的傷口嗎?”曾俊伸開右手臂:“沒問題,還沒有完全好,這些天在學校軍訓,流汗太多了,我就還是包扎著?!痹〗议_一側的醫用膠布,老唐過來看看:“是的,這是咬傷,明顯有牙印?!痹∩w上膠布:“唐叔,你去問問醫務室的段叔,他給我包扎的,我還簽字了呢,讓我老爸去結賬。也是湊巧,去年就是這條大黃狗,也是咬過我一次,也是我的右胳膊,我們曾家和王家結怨太深,連狗也看人咬。段叔還笑話我,說我兩次都是被同一條狗咬的同一個地方。”
老唐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人看見狗咬你嗎?就咬了這一處地方?”曾俊說:“當時正下著雨,街上沒有人,那條狗連一聲叫喚都沒有,上來就咬,我左手拿著雨傘就去打它,左腳緊跟著就是一腳,那狗連聲叫喚都沒有,夾著尾巴回家了。要說狗通人性,那狗怎么和王家的人一樣,見我們老曾家的人就咬?!?
老唐吐一片茶葉:“我們接到的信,說是那天晚上十點,你見到了史瑞明,你沒有見他?”曾俊昂一下頭:“我再重復一遍,我沒有見他,史瑞明是我同學,一條街上從小玩到大,我沒看見就是沒看見,我見到他又怎么樣呢?他不見了,這過了十天了,你們體會不到我的心情,我還巴著他和我一起去上學呢,他跟我說,他找了一個舊相機,到了泉南,第一學期的學習肯定不緊,就和我們幾個同學出去拍照。”老唐和李民對視一眼:“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們再找你?!?
曾俊還是坐在那里:“你們不是接到舉報信了嗎,那就讓那人出來和我對話,我在什么地點見的史瑞明,在什么時間見的,我和他見面后做過什么沒有,這不就明情了。再說,你們僅僅是懷疑,我配合你們,但我不能在這里只是配合你們,我要趕回去上課?!崩蠲窦钡溃骸芭浜险{查是公民的義務,我們也不是隨便叫你的。”曾俊說:“你們不是在學校問過我了嗎,我不可能在家里一直陪著,再說,這只是失蹤,一點線索沒有,時間根本不好把握啊。只要是這事再牽扯到我,我還是隨時配合?!崩咸普f:“曾俊,你不要急,你先出去,你在院子里再等等。”曾俊冷冷一笑:“說我晚上見過史瑞明,那這個人就是看見我和史瑞明兩個人了,這就包括那個人自己啊,他明確說見到了史瑞明,你們該順著這個信,找到這個人,他才是知情者。”
房間里,老唐和李民面面相覷,還是老唐先說話:“這小伙子,還指導起我們來了。你是科班出身,心理學呱呱叫,這還用我說嗎,這一點破綻沒有,就這才十八歲的孩子,沒有離開過老街,斷不會做出那么大的事吧?!崩蠲顸c點頭:“是啊,還不至于,過失也談不上,就這么大的孩子,要是發生這事,在學校里我們問他的時候不就嚇得癱在那里了,不會一點反應也沒有啊,這也太淡定了,還思路清晰、縝密。”老唐想了想說:“曾俊和史瑞明是這條街上這一波里最聰明的孩子,要是他倆聯手和你我玩,還別說,我倆還不一定玩過他們,你看看剛才,曾俊坐在那里,一點都不打怵,你再問得急了,他也會急,他就是回學校,我們也沒有辦法,疑罪從無,他這連懷疑都談不上,最重要的是這個史瑞明,啥啥都見不著,什么都無法認定啊。”李民說:“這不是,老史家的人天天過來問,咱們也沒辦法,不是也著急嗎。圍繞著曾俊、史瑞明,咱問遍了他倆的同學,他倆沒有過矛盾、沖突、對立啊,斷不至于發生什么過激的事?!崩咸泣c點頭:“誰說不是呢,上升到惡性案件的事斷不會發生,不過,我還真對曾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昨天在學校操場上,你我都看到了,曾俊不只是智勇雙全,就他那身板,表面看不出什么,一出手就是錚錚鐵骨、手起刀落,秒殺他的同學啊,就他的體格,我都甘拜下風啊,我怎么心里不踏實啊,我怎么就認定曾俊能干這樣的事呢?!崩蠲褚恍Γ骸澳闶巧窠涍^敏、杯弓蛇影,本來簡簡單單的事情,你就不要復雜化了。能干這樣的事,和會干這樣的事,那是兩碼事,我們摸了幾圈,對他也算了解,可沒有一個人對他說不字的啊,他的正義感、價值觀是頂呱呱的,他也沒有一點動機啊。”老唐嘆口氣:“那要是激情再起呢,那要是偶然起意呢,為什么有人粘在他的身上?你還記得螳螂田和我們說話的樣子嗎?老田說起曾俊來,那是贊不絕口,就是一個勁夸他,他還說,別看曾俊外表是一副學生樣,就是正直、果敢,有大將之風,跟著他練武也是頗有收獲。我再和曾俊聊聊,但愿這就是個形式而已,兩個半大小子,還能發生什么事。”李民嘁了一聲:“這就是個失蹤案,就是個無頭案,我敢斷言,我敢和你打賭,咱倆就是白費功夫?!崩咸朴挚匆谎劾蠲瘢骸拔疫€有一個疑點,你說,曾俊胳膊上的牙印,會不會是史瑞明咬的?”李民站了起來:“假如兩個人撕打,咬痕肯定不是那樣的,沒有綻開、撕扯的痕跡,就是狠咬一下就松口了,我倆和段大夫聊了三次吧,段大夫說,那天晚上的曾俊很淡定,衣服板板正正,身上沒有一點打斗的樣子,段大夫還說,去年曾俊就被黃狗咬過,和去年的咬痕印跡還就是一樣的,你不會說去年史瑞明就咬過曾俊吧,你看曾俊大大咧咧的樣,氣定悠閑,我怎么覺得,他看著我倆的眼光里都帶著不屑,你見過這樣的案犯嗎,嘁?!崩咸瞥烈髌蹋c了點頭。
老唐來到外面的柳樹下,自己點了顆煙,對曾俊說:“你不要著急,耽誤不了你上課,也就是這兩天?!痹≌f:“我能不著急嗎?我和他從小玩到大,我們是發小,是同學。唐叔,你們這樣問我,看起來是懷疑到我頭上了,你們可真行啊。我們家的人你還不了解嗎?你們這偵破手段也太老土了吧。”老唐一愣,說:“這些我還能不了解?你先回去吧,你再好好想想,有想法的話,明天上午八點半來找我?!痹∞D身:“唐叔,你放心吧,我要是發現了啥,我會給你說的。我希望你不要把有人牽扯我的事說出去,我怕我爹娘擔心。不管有沒有想法,明天八點半我還過來。我也希望你們的工作能有進展,我更希望你們能這就找到史瑞明。”老唐推著曾俊:“你這孩子,這我還能不明白?我們不會跟人說的。”
下午兩點,曾俊剛剛午睡完,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喊,曾俊出來,看見門外站著郝大元、劉家宏、許春麗、陳小麗,四個人都是高中同班同學。郝大元是山北省財政學校,陳小麗是山北高等醫學??茖W校,劉家宏和許春麗是阜寧地區師專,都是今年考上的。
曾俊打著招呼:“你們怎么來了,還沒有開學?”郝大元說:“就你和蘇蓉芳走得早,我們就這兩天也要開學了。這要走了,我們到史瑞明家去了一趟,在老街聽說你回來了,過來看看你,你怎么回來了?”曾俊急忙說:“軍訓完了,還有點時間,回家來帶點東西。”劉家宏說:“你肯定也知道了,史瑞明不見了,今天十一天了吧,一點消息沒有。”曾俊說:“本來說好九月二號早晨我們一起走的,但我和蘇蓉芳在車站沒等到他,我和蘇蓉芳就走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這太意外了,想不到啊?!?
老娘出來,招呼著幾個人進屋,還喊著倒茶,劉家宏急忙說:“大姨,你別忙活,我們一會就走?!?
郝大元對曾俊說:“你這回來,不要去史瑞明家了,他媽媽看見我們幾個又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你要是過去,她老人家還要哭?!?
幾個人沉默著,說起開學的事,已經開學走了幾個同學,又有誰去補習了,只有陳小麗一直沉默著,呆呆地坐在一邊不說話。
劉家宏、陳小麗、許春麗走了,郝大元送走三人,又和曾俊回到房間。
郝大元喝口水,看看曾俊說:“你注意到陳小麗了嗎,她一直沒有說一句話?”曾俊說:“我看著她怎么大變樣了,又黑又瘦,六神無主的樣子,坐在那里不說話,她平??墒菄\嘰喳喳,沒別人說話的份。”郝大元看一眼曾俊說:“劉家宏去找我,拉著我就去史瑞明家,第二天又約了幾個同學去他家,陳小麗說有事,就沒有去,今天也不愿意去?!痹≌f道:“怕是傷心過度吧,我怎么聽說她和史瑞明談過。”郝大元哼了一聲:“豈止是談過,是談得過頭了,你還記得史瑞明和王莉拉扯不清的時候吧,但很快史瑞明就和陳小麗好了,陳小麗多會來事啊,小臉天天笑盈盈的,說話多甜啊,學習成績又好,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就把史瑞明吸引住了,我就看見他倆在廣場的大楊樹下過?!痹柕溃骸澳阏f的是什么時候?肯定是你和春玲也轉到那里,你和春玲的老地方讓他倆占了?!焙麓笤f:“就是過年前后,我也記不很清楚了。史瑞明要不是這事耽誤,他報考交大就差了幾分,他的學習成績多好啊。”曾俊沉默片刻:“我怎么不知道?我只聽說他和王莉疏遠了?!焙麓笤f:“史瑞明和陳小麗早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了,就在高考完的當天晚上,我和郭東風很放松,我們兩人玩了幾輪臺球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又轉到我們班的教室后,我們兩個剛剛湊在墻根要點顆煙,郭東風一把拉住我,指指教室里面,我慢慢抬起頭,向里面看去,這一看不打緊,把我給驚住了,我看清了,這里面兩個人是史瑞明、陳小麗,兩個人正摟著孜孜不倦地頭懸梁錐刺股地學習。我和郭東風急忙跑到一邊的暗處,過了一會,我倆就走了。”曾俊一笑:“你這說的不會是真的吧,我說剛才看見陳小麗,她沒有一點精神頭,原來是沒有人和她一起錐刺股了?!焙麓笤钗豢跉?,又說道:“這事應該知道的人很少,陳小麗不說,也沒有誰會問她,這幾天陳小麗可是瘦多了,悲悲戚戚地又不能和人訴說,你說心里是啥滋味??雌饋黻愋←愂钦鎼凼啡鹈鳎啡鹈鲗﹃愋←悾揖筒磺宄?。”曾俊白郝大元一眼:“他倆肯定錯不了,都一起錐刺股了,這同學關系好著呢。”郝大元一笑:“你還不了解史瑞明,他乒乓球打得好吧,打著打著不打了,口琴吹得好吧,也就是幾天的熱度,又拉起二胡了,他的心里說不定還有其他人,還有曾經迷戀過的人?!痹÷犃T,想起同學間的傳言,想起老田哥的提醒,呆呆地沒有說話。
(2)月明星稀
一大早,曾雪就去老街西頭老表家的羊肉店割了一大塊羊肉,中午是羊肉水餃,晚上是羊肉湯。老娘嚷嚷著,你這才掙了一個月的工資,給你哥買這買那,走之前大吃大喝,這又割了這么大塊羊肉,兩天也吃不完。曾雪回著:“給你親兒子吃,你就別叨叨了?!崩夏镞€是念叨著:“說著說著,馬上就到八月十五了,肯定趕不上在家過節,過兩天還不是又走,那就提前過十五?!痹≌f:“在家提前過八月十五也好,國慶節也放不了兩天假,我肯定不回來,就等到過年再回來了?!崩夏锸岸拗樉€活:“你們子妹幾個還沒有一個人在外邊過節呢,也沒有人離開家時間長過,這到過年還有四個月呢?!痹┙拥溃骸斑@才是個頭,你的三個兒子,一個個都得離開家?!崩夏飮@口氣:“我可給你們先說下,你們最好都在我身邊成家立業,我可不讓你們像你三舅一樣跑到東北,在幾千里外安家,多少年也回不來一次家,把你姥姥想得不知道掉了多少次淚?!痹≌f:“你看吧,只要扯起來這事,就沒完沒了,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崩夏飮@口氣:“你姥姥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就是說說?!?
老爹看著曾俊說:“你上午去公安局跟人家都說好了吧,你啥時候返校,家里也沒事?!痹≌f:“有啥說啥,那有什么說不好的,我停停就走,回去這兩天還是軍訓,軍訓兩周呢?!崩系咭宦?,自己看起電視。
曾俊回到自己房間,拿起一本《收獲》月刊翻了幾頁,慢慢就昏昏欲睡。
曾俊忽然醒來,看看手表,十點一刻,一骨碌爬起來,看看旁邊的曾峰,他已經睡熟。曾俊披上衣裳,悄悄起來,走出房間。
曾俊輕輕打開大門,倚著門框,看著門前蜿蜒的石頭路。這是棠邑縣最有名的商業街,街道的兩側全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店面,糧油食品、土產雜品、電器電料、日用百貨,批發零售,在這里一應俱全。
十點多鐘,沿街的店面都關門了,只有三兩家的窗戶里傳出微弱的昏黃燈光,西邊,隔著幾家,田老三家的門口還挑著一盞不大不小的燈泡,燈光下差不多還是那幾個人在那里打撲克牌,只要不是下雨下雪,田老三家門口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兩口子都是人緣極好的人。
十點二十五分,就是這個時間,有兩輛自行車沿街從西面騎過來,不緊不慢,騎著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從門前騎了過去,跟在后面騎著自行車的是王莉,這肯定是她爸爸王廣福去學校接她,再也不是曾經的日子,曾俊、史瑞明、王莉、蘇蓉芳四人結伴而回。王莉低著頭騎著自行車,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臉煞白,來到曾俊家的門前,她似乎是扭了一下頭,她似乎看見了曾俊,她的身子怔怔,但沒有停留,繼續騎著車子。曾俊沒有看她,自顧自向西走去。
田老三家門口的人散去了,街上頓時安靜許多,曾俊順著老街,不緊不慢地走著,還是向右轉,再向西走,還是來到那個涼亭,坐在圍著的一圈圍椅上。
棠邑是個小城,人們習慣日落而息,此刻,西越河兩岸已經沒有一個人影。十天前的夜晚,這里是狂風暴雨,而今夜,西越河早已經恢復往日的平靜,河水咕嘰咕嘰地拍打著向東流去,流向京杭大運河,流向陽南湖。
聽警方的意思,有可能史瑞明就是在那天晚上,在這河邊發生了不測,其實這就是推斷,這只是推斷之一。但即使是這樣,曾俊也沒有感到害怕,自己從小在這條街長大,在西越河水里泡大,這河岸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拐角都非常熟悉,非常親切,雖然離家出去了才十天,但這種感覺更強了。
天上,正是月明星稀,銀色的月亮掛在天上,沿著河岸最多的還是柳樹,正被月色浸染,隨著微風飄蕩。河邊有秋蟲鳴叫,河水寬闊處的蘆葦叢中有水鳥偶爾的叫聲。沿岸的幾處昏黃的燈火,在黑暗的河水中灑下幾處波光。再向西望去,河上橫跨的就是棠邑縣最有名的越河廊橋,廊橋北面是孝賢塔,黑乎乎地矗立在那里。
有人從東邊走過來,不用仔細看,看身影,曾俊就知道那人是誰,曾俊看看手表,十點三刻。
曾俊坐在涼亭南邊,月光籠罩著他,他冷冷地抬頭看著天上。
那人來到涼亭,靜靜地坐在涼亭北側,坐在暗影里。
停了一會,那人問道:“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剛走嗎?”曾俊答道:“老唐到泉南找我,問我史瑞明的事。”那人又問道:“還能到省城找你?”曾俊平靜地說:“有人舉報,說那天晚上我和史瑞明在一起?!蹦侨思贝倨饋恚骸澳遣皇呛秵?,那,那你怎么說的?”曾俊說:“我能怎么說,我就實事求是唄?!蹦侨烁绷耍骸澳?,你實事求是,你說和我在一起?”曾俊看一眼那人說:“我不是那樣實事求是說的,你叫王莉,你是老王家的人,我可高攀不起,舌頭舔鼻子,高攀不上啊,我怎么會和你在一起,我怎么會污人清白?!蓖趵蚩匆谎墼。骸澳慵业娜松囝^長著呢,你家的人就會說風涼話、蹊蹺話,誰高攀不起誰了。老唐也問我,我給他說了,那天晚上我去上燈課,在路上碰到過史瑞明,他挎著他的那個藍書包,我看見他,打個照面我就急著去學校了,我都是那個點去學校,你知道的,那個時間大約七點,上了一節課,我就回來了,回家做一套卷子。聽說,大約八點,還有人在老街上看見過他?!痹±^續說道:“聽老唐的語氣,八點之后,就沒有人看到他了,你之后還有人看到過他。老唐問我,那天晚上,八點之后我干的什么,有沒有見到史瑞明,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正下著暴雨,我干什么去了,讓我把那天晚上的經過說詳細。”王莉說:“你就不能干脆點,直接說,啰里啰嗦的。”
曾俊清清嗓子說起來:”好,我直接說,跟你說詳細些。那天晚上,天陰沉沉的,但我家卻非常熱鬧。一個多月前,我接到山北工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隔了一天,妹妹曾雪也接到招工通知書,這是雙喜臨門吧,全家人都高興。明天我就要去上學了,曾雪領了第一個月的工資,買了羊肉、買了排骨,父親早早煮上羊肉,燉上排骨,滿院子滿屋飄著肉香?!?
王莉看一眼曾俊,大聲哼了一聲,但還是看著曾俊。
曾俊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我老爹坐在他一貫坐著的座位上,還是那副腔調,我有什么不滿足的,我滿足啊,今年你們子妹兩個都有著落了,一個考上大學,一個招工,我高興,我和我那幾個老弟兄比,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老娘還是一貫地打岔,吃過苦遭過罪的人,最知道滿足。孩子爭氣,年頭也好,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王莉插嘴道:“大街上的人誰看不出來,你看你家的人,那個得意樣?!?
曾俊瞪王莉一眼:“等我說完你再插話。我二弟曾峰插嘴,就是我不行,我學習不如我哥,不如老三,我讓老爹老娘費心了。我老娘順著說道,你也不笨,就是不好好學,就是貪玩,再過幾年,連個媳婦都娶不上,看你怎么辦。曾峰急忙轉移話題,娘來,你那天做的啥夢來,你再給我們說說唄,我可愿意聽了。我老娘放下筷子,說道,你哥高考完那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一匹大白馬從咱家院子里騰空而起,騰云駕霧往西北方向去了,我想了好幾天,沒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才恍然大悟,省城不是在我們棠邑的西北方向嗎,敢情是你哥哥騰云駕霧去了省城。曾雪也喜不溜地問道,你不是說,還有一匹小紅馬,跟在那匹白馬的身邊,一起飛到天上,飛往省城嗎?小紅馬還恢恢叫著大白馬。我老娘說,就是的,當時我也想著,那匹小紅馬是咋回事啊,又隔了兩天,芳芳到咱家來找你哥,芳芳說她考上了山北醫學院,要和你哥一起去省城讀書,我忽然就明白了,那匹小紅馬就是芳芳,是她和你哥哥一起去省城。我小弟曾杰接了過來,我不信,紅馬就紅馬唄,你怎么知道是個小母馬。說著,幾個人笑起來。我老娘嗨了一聲,那一看就是小母馬,那和兒馬是不一樣的。我只能是苦笑,我老爹則側著身子說,這不是胡謅八扯嗎,人家大閨女家家的,你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坐在旁邊的王莉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大白馬,一個小紅馬,可真是的,你和蘇蓉芳就是不知道臉紅地在老街上顯眼。”
曾俊一笑:“我老娘白一眼老爹,哼,這我還看不出來,芳芳對咱家曾俊多好啊,雖然來家里的次數不多,但一看就能看出來,芳芳喜歡咱家曾俊啊,這還能有假,現在兩個人去省城上大學,這更是巧了,早晚兩個人走到一起,這不是,明天兩個人就結伴去省城上學呢,我緊趕慢趕地為他倆收拾點吃的,窮家富路。我一聽急了,你這哪是哪啊,這是碰巧都考上省城的學校,碰巧明天一起去上學,你就別給我拾掇吃的了,三四個小時就能到省城。曾雪拉我一把,哥,你要是和蘇蓉芳談戀愛,我舉雙手贊成,蘇蓉芳要是成了我嫂子,也不枉咱老娘逢年過節地燒香。我看你倆肯定成,這幾年,你和蘇蓉芳都是結伴上學,來回都在一起,蘇蓉芳看著你的眼光就是不一樣?!苯柚鹿?,曾俊看一眼王莉,嘴角含笑。
王莉搶道:“你急個屁啊,你不是就盼著和蘇蓉芳比翼齊飛嗎,別裝模作樣了?!?
曾俊還是笑著:“我實話實說,一家人不就是在一起說笑嗎,你別當真,別在意。這時,曾峰搶著說,那你要這樣說的話,這幾年,路北的王莉也天天和咱哥來回上學,難道王莉也對咱哥有意思?”
王莉聽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曾俊說道:“曾峰話剛說完,我老娘的筷子頭就點到了曾峰的腦袋上,就你這孩子口無遮攔,你這是什么嘴,說話也不知道把門。曾峰急忙捂住嘴,看看我老娘,看看我,停了一會,又說道,我,我聽說,王莉復讀去了,那個王忠上了一個什么技校,也是這幾天去上學。老街上你們四個參加高考,結果你和芳芳姐、史瑞明結伴去省城上大學,就王莉一個人復讀,她可夠煩心的,這幾天,老朱家的門市部門口也見不到她媽媽了。”曾俊說著,又斜眼看著王莉。
王莉氣不打一處出:“就知道你們家的人是這樣的,就知道背后嚼舌根,我煩心管你家什么事,哼?!?
曾俊撇嘴一笑:“我老娘揮揮手說,管人家干什么,不要理那家的閑事,那和咱家一點關系沒有。你哥考上大學,你姐上班掙工資,你娘算是揚眉吐氣了。老二,你給我努努力,你也給我爭口氣,下面就看你的了。曾峰扁扁嘴,給我哥送行,怎么扯我身上來了?我老爹插過來說道,吃飯,快吃飯,看看行李,看看還缺什么東西不,別丟三落四。曾雪說道,你還不知道我哥,辦事滴水不漏,他辦事啥時候讓你不放心過。我說,我,我想把爹娘都帶著,把你們都帶著,可惜帶不走。我說完,屋內頓時沒有人說話了,老娘撩起衣襟蘸著眼睛,你要是在外面混好了,我和你爹去找你。曾雪放下筷子,你看你,吃著飯呢,你大兒國慶節放假就回來了,也就是一個月,再說了,到省城也就是坐車幾個小時,你想他了就去省城看看,可以吧。我站起來,攬了老娘一把,轉身出去,走進配房,那里是我和二弟曾峰的房間。上學的東西早就收拾好,拾掇好幾遍了,不用再收拾,我躺在床上,不知道干什么好?!?
王莉看著曾俊:“你說得還挺好,繪聲繪色,還挺讓人感動的,不愧是四班的作文高手,蘇蓉芳就是迷你,迷得找不著北,你繼續說啊?!?
曾俊停一下繼續說道:“我家,一般是妹妹收拾碗筷,三弟打掃衛生,二弟則打開電視機,老爹抓著他永遠喝不完的茶杯,躺在沙發上什么也不干。這時,外面開始下雨,大約十點,臨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我也睡不著,我又起來看一遍上學帶的東西,我老娘給我帶了一個茶杯,陶瓷的,那是家里最好的茶杯,是我老舅從東北帶來的,我可不舍得自己用,我就想著出去到朱大爺家里買個不銹鋼的茶缸。你知道的,朱大爺家賣的日用雜品,他家夜里十二點之前不關門的,我反正睡不著,就出門到朱大爺家去買茶缸。就是十點多,我去你家東面的老朱家買茶缸,路過你家門口,你家的大黃狗竄出來咬傷了我的胳膊,我就去老段的醫務室包扎。我出門的這段時間,你是知道的?!?
王莉問道:“你講的還挺有家庭氣氛,和真的一樣。你怎么被我家的黃狗咬傷了,要是我家的狗咬傷你,你家能算完?”曾俊沒有看她,揚揚手:“這不是,這里不是你家的黃狗咬傷的嗎?”王莉借著月光看著,曾俊的胳膊上棉紗還沒有拆,忽然明白了:“你,你說誰是狗?你才是狗。”曾俊說:“那個時間我只和段醫生打了照面,他給我包扎的,他可以給我作證。”王莉嘆口氣:“那,那個苑姨沒追問你,是誰……是誰家的狗咬傷的?”曾俊說:“她老人家問我,那還不好說,反正包扎好了,她也看不到。第二天早晨,我一大早就走了,段大夫還讓我打狂犬疫苗呢,我也沒打?!蓖趵蛘f:“那,那天,咬得厲害嗎,我看流了不少血?!痹≌f:“和去年那次咬得差不多吧,和去年一樣,都是同一條狗咬傷的,也不要打狂犬疫苗吧?!彼坪蹰g,王莉的嘴角有了點笑意:“你就是活該,我還不解氣呢?!痹≌f:“我想見見你,和你說一聲,我在局里和老唐他們是怎么說的,你別說漏嘴嘍。”王莉白曾俊一眼:“我怎么能說漏,我那天上了一節課回家了,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家里?!痹∫恍Γ骸澳慵依锶瞬恢赖氖?,你偷跑出去雨中散步了呢?!?
王莉沉默著不說話,眼光流轉,在月光下閃著光,肯定在想著什么。王莉的眼角瞄向曾俊,一絲羞澀涌上心頭,我這是怎么了,我怎么又來到這個地方見他,我的心怦怦直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