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狄歐索在陰影中掙扎。

在卷須將他拖走前的一瞬間，維狄歐索做出了“戴回頭盔”這項明智的決定。雖然他的面部已經是純科技的造物，但他的大腦仍然保持著相當程度的原裝。

維狄歐索目鏡內側的顯示數據，全是一片飄忽不定。和他一齊被卷入的異形首領早就不見蹤影。它們久居地下，遁入黑暗對它來說可能就像回家一樣——他是這樣推測的。

但是現在，維狄歐索體感自己已經在濃郁的暗影枝蔓中掙扎了1024毫秒，而那頭被稱為“烏厄梵安”的異形首領仍然不見蹤跡。這與他印象中伽蘭盧異形的強度并不一致。

這指向一個可能性，對維狄歐索更加有利的可能性：烏厄梵安也不受陰影的歡迎。

這對維狄歐索有直接的好處。至少比什么“烏厄梵安和陰影達成同盟”的情況好得多。

如果能把自己腰背上扒拉著、控制住背包上機械臂的卷須主干扯下來，維狄歐索就能重獲自由。維狄歐索努力偏轉他的腰脊，將手夠到自己的后背——失敗了。

MK III動力甲幾乎就是一個敦實壯碩的鐵桶。這種早期的動力甲型號其實有很多方面都不如后來的，比如說上半身的靈活性。愛爾維先的MK VI動力甲，就比他的這身要靈活得多。而這位帝皇之子甚至還給它特地改裝，強化的它的靈活性。

在大叛亂后期，維狄歐索曾經想過要不要給自己換一身裝備，但那時戰線吃緊，而原本的這身也還能用，于是這種想法遂作罷。

而在此時此刻，這個昔日的想法達到了巔峰。

“該死的，能不能——”維狄歐索這次試著從左轉動上半身。他的小短胳膊拼盡全力，抵抗著肩甲卡死的角度，一點一點爬向纏住機械臂的卷須。

就差最后幾厘米。他看見動力甲自身的警告彈出。

“左臂甲傾轉角度過大，可能損傷護甲性能”。

“去它的損傷！”維狄歐索罵道。他活過了大遠征，撐過了大叛亂，還從泰拉圍城的尸山血海爬了回來——雖然其中相當大一部分他都沒上過前線，但這顯然不是他的問題——維狄歐索可不想讓自己被這些區區陰影終結。

最后的幾厘米就是不可逾越。維狄歐索氣餒地收回手臂。動力甲的警告提示順勢熄滅。他必須想想別的計劃。

星際戰士的基本素養，讓他本能地向自己后腰的部位摸去——那里應當掛著他的的爆燃蛇銃。按照一切邏輯來說，這把小手槍肯定早就被卷須拔下；但維狄歐索的身體記憶快過他的理性。

他摸到了。

維狄歐索的一怔不過瞬息。接下來是戰斗的本能開始發揮作用。紅色的爆燃射線照亮了他的動力甲表面。手臂外側、腿甲內側、側腰，陰影被撕裂、驅逐。卷須一點點被暴烈的射線逼退。

最終，能夠兜羅住維狄歐索的陰影之網失去了骨架。它們悄聲尖叫著，消散在視野之外。維狄歐索先是眼前一亮，然后又是猛地一墜，最后是落到柔軟實處的悶響。

他看見自己身處一片異色的戰爭荒野。野蠻生長的苔蘚枯樹，在遺跡的斷壁殘垣上層層疊疊；蜿蜒生長的莖脈與葉片，于骸骨京觀上糾纏叢生。

上空是類似“天”的東西，堪堪照亮大地的光線透過是濃厚陰暗的云層，陰影匍匐在它們之下。空氣中還有濃厚的營養氣息，仿佛只要依靠肉體呼吸一口空氣，菌絲都能從肺泡中長出。

維狄歐索眨眨眼。雖然每一處細節都不正確，但他知道這個地方。

不，他【記得】這個地方——雖然記憶中的那里相比此處，不過是一個粗制濫造的劣質模仿。

耳后的邊界是遙遠的戰爭轟鳴，視線的極點是模糊的金兵交接。火炮齊發，一千顆逆飛的流星命中了宏偉的虛空盾，它們相連、交織，成為了閃耀的一環腰帶。動員呼號，一萬支部隊，男男女女，他們抱著槍、扛著旗，像風吹麥浪一樣連排倒下。

維狄歐索看向自己腳下踏著的柔軟之物。他摩擦足尖，踢開這些礙眼的“植物”和陰影。一截像是人類的大腿露了出來，其上的刺青是哥特式的尖銳與繁花之混合。

“花園。”維狄歐索低語。

倏爾，兩面巨大的陰影，一前一后覆蓋天空。低沉的喉音和明亮的氣聲，它們悉悉索索，用絕非人類的腔調互相攀談。它們歡聲笑語。而后陰影褪去，戰爭繼續。

維狄歐索開始邁步，他走向戰場——這里沒有其他事情給他做。他檢查了自己武器的狀況。彈藥都是滿的，剛才的損耗仿佛沒發生過。

在維狄歐索跋涉的過程中，巨大陰影的會談又重復了幾次。每一次的會談過程不盡相同，但最終，它們總是以友善結束。

維狄歐索試過傾聽它們的對話，但那種語言過于古老晦澀，他又是肉體凡胎，因此注定無法理解這門語言。如果是他的原體，那情況可能就兩說了。

他覺得自己可能走了一分鐘，或者一年。顯示的數據都是亂的，體感的時間也是亂的。但，他確實走到了一處小小的戰場。

這些身影都是模模糊糊。其中那個金黃色的，他高大無比。他被圍困在一圈重兵的中心，最外圍還有一個騎兵繞行，封鎖了他撤離的路。

維狄歐索掏出他的手槍，瞄準了金黃影子大概頭部的位置。

“事實上，我根本分不出你們誰是誰——但我不喜歡金色的任何人。”維狄歐索自言自語。

他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