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林在天鵝絨群島的呼嘯海風中打了個噴嚏。自從回歸地面后，他就數著、對比著島上的太陽歷。按道理，最近不應該是寒潮南下的季節，但他卻覺得氣溫越來越低。

他呼出一口氣。稀薄的、白色的、輕飄飄的水汽，出現了他的口前。這寒冷不是錯覺。雖然無形，但它已在所有人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悄然登陸群島。

“侍僧小哥。”又是那位老兵。初到沃特拉爾手槍兵團營地，原本愿意和他搭話的人很多——但得知他現在是“審判庭侍僧”之后，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了。現在，只有這位老兵還愿意和他說上兩句。一來二去，埃林覺得這位老兵或許算得上是一位“朋友”了。

“你感冒了？”老兵向他打招呼。他把手揣進了自己的袖子，這讓他看上去像一個縮成一團的大土豆。

埃林先是本能的搖搖頭，然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噴嚏，他尷尬地移開了視線。“呃，可能吧。”他回答。

老兵向他投來一道深遠的目光。他依然像往常一樣坐下，但這次他坐下來的距離比之前稍遠一點。埃林理解他的顧慮：最近溫度變化反常，已經有不少人都出現了咳嗽和噴嚏，一些體弱的人甚至開始發燒。

“小阿加莎呢？就是那個女巫的孩子？”老兵啐了一口，隨性一問。

埃林搓了搓自己的手。“卓拉怕小孩被傳染，她已經被交給醫療部的人照顧了。”他說。

一時間，這里陷入沉默。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如果阿琳娜女士還在，這時候我們就能在醫療部的小板房那邊看到她。”這位至今不愿意告訴埃林姓名的老兵突然開口。埃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看見一排矮矮的平房，沒有什么多余的涂裝和修飾，與其他后勤營地的小矮房沒什么兩樣。除了門上掛著一個簡單的醫療標志，這就是醫療部和其他部門最大的區別了。

老兵笑著搖了搖頭。“她曾經是我們最好的醫療修女。看見那個窗戶邊上的小花了嗎？”

埃林將視線聚焦。他看見一個紗布扎的三蒂小花，插在一個小小的燒杯里，迎光擺在窗臺。

“這就是她為我們留下的傳統。在當年，她總是記得在窗口，為我們插上一支這樣的小花。有的時候是真正的花，但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沒有那樣的條件。所以她都是用換下來的紗布，自己扎的花。”他絮絮叨叨，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

“她認為，花能讓我們感受到生命的力量，這對傷員的恢復有好處”。

埃林在腦海中想象著自己母親四肢健全、精神完整時，用染血紗布扎出紅花的樣子。

“沒人質疑她嗎？”埃林問。他的刻板印象中，有一些軍官政委特別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有啊。”老兵又標志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原本軍隊的一些長官對她的這種行為有質疑——你知道的，他們就是喜歡管得寬。”

“但是。”埃林笑著接上了話茬。老兵咧開嘴，露出被他煙酒熏烤的、焦黃破損的牙齒。

“你說得對。但是。凡是她經手的傷病員，最后的治愈率就是比別人高。”

說到這里，無名老兵洋洋得意地拍了拍大腿。“所以后來，醫療部的所有人，大家紛紛效仿阿琳娜女士，用換下來的紗布為傷員扎小花。最后它變成了我們的傳統——用傷病員本人換下來的紗布二次消毒，再扎成這樣的花；希望這樣能讓他們快快痊愈。”

一股飄渺的苦澀從他的心尖劃過。他喜歡這個，他感激這些星界軍保留了他母親過往的一絲殘影。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埃林說，他凝視著那朵紗布小花。“謝謝你們。”

老兵保持著安全距離，對埃林贊賞地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單手一翻，當著埃林的面，從不知哪里摸出一支卷煙來。

“啊？”

老兵沒有理會埃林的震驚，他又自顧自摸出來一個打火機。

“呃，先生你有沒有考慮過——”

“得了吧，我看過的人不少，你是什么類型人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你不會隨便搞什么舉報或清洗的。”老兵白了埃林一眼，他自顧自地點上了煙，深吸一口，將思緒壓進青灰色的煙圈，輕輕吐出。“我知道的，政委正在開會呢，他現在可沒時間管這些。”

埃林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一下，最終悻悻然地收了回來。“政委他們快從會議室出來了”——這句話就暫時先別說了。

會議室中，其他軍官都已經離場，只有卓拉和開斯特面面相覷。他們二人臉上都是難以言喻的沉默。星語者也在，她看不見數據板，但她也沉默不語。

“政委先生，能請您再說一遍嗎？鐵芯城告訴我們，誰來了？”卓拉艱難地開口。

開斯特?巴爾溫凝視著數據板，他深呼吸一口氣。“……帝皇御使。”沃特拉爾手槍兵團的政委喃喃。

他和卓拉息聲數秒，隨后幾乎同步將頭轉向從得知此消息的星語者女士。從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起，這位盲眼的可憐女士就一直坐立不安。

“……那個黑匣子，是會叫來的這個嗎？”卓拉提問，她此刻的心態也搖搖欲墜。

星語者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應該是的……”她囁嚅著。“它只會叫來一支指定的死亡天使……”

卓拉和開斯特像被人抽出骨頭一樣，癱軟在各自的座位上。

“太好了，所以他們是主動來到這個世界！真是太他娘的好了！原來這個世界已經危險到需要人類的天神、帝皇的御使，御駕親征！”卓拉仰面倒在座位上，向天空伸出雙臂，幾乎是自暴自棄般大喊大叫。

政委的臉色也一樣，驚喜？自然是，自然是。但，到底是怎樣可怖的大敵，才能讓神皇陛下的天兵親自駕臨？政委想要捏緊自己的拳頭，但他可笑地發現，自己現在甚至使不上力氣。

基座號上的氛圍幾乎可以說恐怖。從堤刻發來消息開始，玻伊托斯的臉色就沒好過。懷言者的戰幫領主，亞撒爾?塔爾，他站在沙曼塔身邊。泯滅者，希伯墨同，則站在他們兩位身后。

亞撒爾?塔爾想上前說些什么，但希伯墨同出手，扯住了他的大氅后擺。他搖搖頭，示意表親不要在這時候主動開口。

“堤刻傳來的戰報說，腐尸派來了他的萬夫團。”玻伊托斯陳述著，他的話語比暴君終結者裝甲的外殼還要冰冷。

亞撒爾?塔爾又想上前一步，希伯墨同加大了拉扯他的力度。沙曼塔向他投以一瞬注視——那是敬重，是贊賞悍不畏死之勇士的目光。

“你們就說吧，沙曼塔，亞撒爾?塔爾。”玻伊托斯無視了他們的反常舉動。他這時候沒心情追究這些細枝末節。“說吧，你們又為我帶來了什么好消息？沙曼塔，你先來。”

沙曼塔將紅光閃爍的不悅視線投向亞撒爾?塔爾，她的口器在惡意中上下翻動。“兩個消息。一。十二分鐘又四十五秒前，維狄歐索的信號開始斷斷續續。而就在一分二十五秒前，阿瑞俄的信號消失——”

玻伊托斯捏緊了他王座的扶手。陶鋼和金屬被擠壓，嘎吱作響。“夠了。第二個消息。”他低吼。

“第二則消息則來自我們的盟友。”沙曼塔向后退行了半米，將亞撒爾?塔爾留在更前的方向。

懷言者的戰幫領主，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上話茬。“我們的巫師發現，可能有一支追隨偽帝的艦隊，正在通過亞空間航道馳援戈蘭達瑞斯。地上的腐尸隨從將獲得支援。”他說。

陶鋼重擊金屬表面的炸響，回蕩在艦橋。玻伊托斯將他的王座扶手砸得變了形。無人敢阻攔他。

一直沉默的泯滅者凝視著陰影。“我也有一個消息。”他突然開口。

所有人都暫時將目光轉向了他。玻伊托斯盯著希伯墨同的目鏡，他灰藍色的視線幾乎要挖出對方的眼。

“說。”

“陰影之王。如果我們努力……它將在此赴約，只是一瞬。”希伯墨同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