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星域，花園世界，戈蘭達瑞斯==

十年一度的盛大慶典即將到來，散布在戈蘭達瑞斯回歸線上的城市群早已被鮮花與幅彩裝點，無論是本世界的居民還是其他世界身份的尊貴游客，無一不沉浸在迎接節日的喜悅中。露天的燒烤架上是新鮮的格洛克斯肉排，它們被刷上了蜜酒，在噴火器的紅焰下咯吱作響，冒著誘人的油光。

與其他大部分世界不同，戈蘭達瑞斯的格洛克斯獸是珍貴的全天然飼養品種：它們于行星北方的廣袤草地上被精細飼養、放牧，再被集中運輸到肉聯廠進行屠宰。而用來當調料的蜜酒，也是用赤道雨林里的野蜂蜜精釀而成。這也讓這些肉排的價值奇高無比——甚至在戈蘭達瑞斯有一個著名段子，說各地貴胄們為了它而揮霍掉的錢財足以抵得上神圣泰拉的一小塊地皮。

而如今，為了這場慶典，這些價值連球的貴重食材就像巢都里攤販們售賣的的尸體淀粉糊粥一樣，隨處可見。

攤主埃林按掉了手中的噴火器，然后用刷子為這些肉排再刷上一層蘸料，他身旁高大健碩的奴工則默契地一口氣把整個烤架拿起翻面，引來了圍觀顧客的一片贊嘆。

這樣的組合在戈蘭達瑞斯比比皆是，街頭燒烤表演一直是飽受各地游客好評的風景線。烤架平穩歸位，埃林抓起一把香料，摩擦手指，以一種夸張的表演手勢讓它們順著微熱的熏風和重力均勻地灑在肉排表面。他上一次接觸到這樣珍貴的食材還是上一個慶典，那時他還沒從父親手中繼承這些燒烤手藝，而現在他已經是獨當一面的攤主了。

看著這些圍觀贊嘆的顧客——有幾個甚至還在留影，樸素的喜悅與絲縷驕傲從他的心臟淌向全身。

“主人。”一直以來寡言少語的奴工突然開口，他低沉的聲音震得埃林胸腔隆隆作響?！爸魅?，你看。”

埃林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總督府的方向。裝飾華麗的花車緩緩駛入繞城公路，貼金箔的神皇像被載其上，鮮花、綢緞與新舊英烈骨灰裝點著【他】的基座，【他】的身旁甚至有四五個飛行的伺服顱骨，它們的頭頂也被戴上了花冠。埃林攤位旁邊的顧客也被遠方的花車轉移了注意力，他們紛紛走到了視線更加開闊的露臺上，遠離了攤位。

“快開始了?！迸ぢ掏痰剜絿佒?。“我還想再休息會兒?！?

埃林對奴工的碎碎念視若無睹。慶典開始后可是生意的高峰期，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這個時期絕對不行。他已經能聽見人群的歡呼喝彩，他們手里揮舞著絲絹，兜里裝著鈔票，浩浩蕩蕩地與花車隨行。這些都是他潛在的食客，埃林幾乎能看見他們一會兒過后蜂擁而至自己的攤位、爭相揮撒金錢、大快朵頤的情景。

遠方傳來了廣播的聲音。“——各位尊敬的帝國公民……”這是行星總督的聲音，她的聲音和十年前一樣沉穩莊嚴，這很正常，歲月對她這種層次的大人物一向仁慈。“——我們十年一度的盛會即將舉行……”

埃林耳中聽著廣播中總督的開場白，眼睛無所事事地轉向總督府上空的白云。按照慣例，行星總督講話時，所有平民都必須停下手中的閑雜事項，專心聆聽總督之聲。巡查的警衛們沒去打擾露臺邊向總督府行注目禮的客人們，而是走到了埃林的攤子前。其中一個警衛指向他的奴工，埃林這才發現奴工還在像沒事人一樣，進行著烤肉操作。

“按照規定，你們這是蔑視總督權威，應被當場逮捕……”警衛頭子低聲說道，他狡黠的小眼睛盯著埃林慌張的面孔?！暗F在正是大好的慶典時期，我們也不希望讓臺上的游客們難堪……”

他沒有說后面的話，而是指了指烤肉架上的大塊鮮嫩肉排。埃林心領神會，連連點頭，令奴工拱手讓出烤架。幾個警衛一人打包了一份格洛克斯肉排，還帶走了兩瓶調制蘸料的蜜酒，隨后他們便默契地離開了，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生。

“腐敗。”奴工又碎碎念了，這次他只用氣音說話，聲音聽上去細若游絲?！霸谖夷莾涸缭撍懒恕！?

埃林開始思考什么時候帶他去切除一下聲帶和舌頭。

“快到時間了，不用再看這些了?！迸さ淖爝€沒停。

看來還得加上部分腦葉，這奴工著實小毛病多。但是在埃林的意識深處，他卻覺得這奴工的話語有哪里不對勁。他似乎……說的不是慶典。

廣播突然變得模糊不清，還有憑空出現的尖滑噪音響徹戈蘭達瑞斯上空，人們不得不捂上耳朵防止聽力受損?？偠礁@然也受到了影響，尖音的背后是總督的大聲質問與工作人員的喊叫。

埃林和游客們都在毫無征兆的噪音襲擊中捂上了耳朵，但它還是穿透了耳膜，經過了耳蝸，攀沿著神經，在人們的顱腔內滑出一條尖峰。

埃林的奴工也被迫捂上了耳朵，但他并不向其他人一樣低頭亂轉，而是死死盯著天空的某個方位。埃林和幾個游客都注意到了奴工的異常舉止，他們順著那個方向看去。

在幾秒鐘內，天空依然一切正常。深藍的高天上隱約可見近地軌道站的影子，如果使用專業設備，說不定還能看見其間往來的航船。但奴工沒有移開視線，埃林他們也沒有。更多人注意到了他們的異常舉止，噪音仍然存在，他們只得捂著耳朵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又過了幾秒鐘，天空還是一片澄澈，沒有任何變化。噪音漸漸減弱，一些人已經可以松開捂住耳朵的手了?？偠礁膹V播也逐漸恢復正常，總督開始說一些安撫民眾情緒的說辭。一些游客不再看天，并且開始罵罵咧咧，大有將剛才的驚嚇情緒甩到無辜者身上之趨勢。

但是奴工還在盯著天上，埃林的腦子也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于是他繼續看。

在噪音完全平息三秒后，一些緩過勁來的游客開始拍著桌子向埃林怒吼。最優質的烤肉都被之前的巡查警衛打包帶走了，留在烤架上的只有入不了顧客眼的殘次品。奴工一動不動，埃林則被憤怒的顧客給嚇了回來，他忙不迭地想要解釋，但顧客根本不領情。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出氣筒，用來發泄自己剛剛受到的驚嚇。

突然，奴工大喊出聲。但那不是為了給埃林出頭的怒吼，而是浸染恐懼的號叫。埃林與游客都看向奴工，發現他依然看著天空的方向，于是他們第二次抬頭。這一次，他們看見了真正的寰宇奇觀。

一道深紫的斑斕傷痕，撲向戈蘭達瑞斯的天空，張開深淵巨口將其侵吞。

就在剛才，遠在銀河系另一邊，大掠奪者阿巴頓引爆了大裂隙，成功撕裂了半個帝國。

==朦朧星域，戈蘭達瑞斯三號衛星曼德維爾點，基座號戰斗駁船==

大裂隙張開的183小時前，基座號從戈蘭達瑞斯第三個衛星的曼德維爾點破空而出。屬于工業污染的煙塵臟兮兮地覆蓋在她鋼鐵灰色的表面，船頭涂裝有巨幅黑黃斜紋的撞角上滿是刮痕與撞擊凹陷。雖然這是一艘尚為年輕的艦船，但這副歷戰的外表已經證明，她絕不是什么等閑之輩。

基座號之主，同時也是棄鐵者戰幫的首領，戰爭鐵匠玻伊托斯，在指揮座上用鳥卜儀查看遠處的花園世界。他最得力的副手、這支戰幫的后勤專員，維狄歐索，站在他身邊待命。

“維狄歐索，我們上次來到這里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玻伊托斯單肘靠在臺面上，手背托著自己的一邊臉頰，另一只手點著鳥卜儀的顯示屏。“為什么時間戳顯示我們突然跳了一百多年？”

“基于我們實際經歷的時間，我們上次來這里應當是十七年前；脫離亞空間后出現這么大的時間差是因為我們走了亞空間，戰爭鐵匠大人。”維狄歐索回答的語氣波瀾不驚，他右肩胸章下的藍斑黑羽毛隨著他遞上數據報的動作而微微搖晃。

玻伊托斯卻抬手一甩，維狄歐索被拒收的數據板直接飛了出去，在地板上暫停了它還算短暫的一生。“我讓你回答了嗎，維狄歐索？我當然知道這是由于亞空間，你要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別人不需要你來教？”

“我以為您之前是在向我提問，戰爭鐵匠大人。”維狄歐索的一只機械觸手沿著地板爬行，把被砸黑屏的數據版回收。玻伊托斯的脾氣卻又發作了。

“以為，以為，維狄歐索，你現在又開始自作聰明！我歷戰二百多年，從沒見過你這樣自以為是的鋼鐵勇士！”他從指揮座上站起身，一只手指著維狄歐索正在維修數據版的幾只小機械觸手，以一種抓住把柄的兇悍目光盯著對方，“你甚至不愿意專心聽講！我對你的教育都是我一路摸爬滾打、從槍林彈雨尸山血海里得出的寶貴經驗，而你，卻在這里維修一個破數據版！”

“我沒有那種意思，戰爭鐵匠大人。”維狄歐索目光低垂，但平淡單調的語氣沒變?！斑@是記載了這個世界過去十幾個百年概況的數據版，為了您此行的目的，我必須修好它。”

這句話成功轉移了玻伊托斯的注意力?！班?，是的，我們這次來這里可不是為了搶劫什么運輸船的！你可算從和我們相處的幾十年里學到了真正的好本事！”他的表情與肢體動作一起變得高昂。

“千年內從未有過戰爭的花園世界！地形齊全，陸地海洋比例合適，人口……幾十億也不算少，各方面條件都堪稱優秀！”玻伊托斯看向鳥卜儀大屏幕的狂熱眼神似乎穿透了基座號的厚厚艙壁，直達幾十萬公里外的戈蘭達瑞斯?！熬褪沁@個！我晉升之路的最后一塊拼圖！”

維狄歐索已經扭上了數據版的倒數第二顆螺絲。

“維狄歐索！你的小朋友們該派上用場了！”玻伊托斯背對著他喊話?！白屗麄兓爝M去，為我做好儀式的準備！”

“是，戰爭鐵匠大人?！?

維狄歐索領下命令，留下已經修復完畢的數據版后便離開了指揮室。在他轉身的瞬間，玻伊托斯瞥見了對方胸章下的羽毛。它黯淡的流光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