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萊從孟老師辦公室出來，懷里依然緊緊的抱著一本設計本，耷拉著眼皮，仿佛地面上有著一個瑰麗的世界。

“老師怎么說？”

張宇洋迫不及待的問，魏萊微微一笑，語氣卻還是穩如泰山：“估計能成。”

他很高興，不是高興與一個節目，而是在他的影響下，命運的齒輪已經發生改變。

中午最后一節課的班會，孟老師特地點名了他們的節目，鼓動女生踴躍參加，并讓魏萊站起來說這個節目的意義。

魏萊隨著全班的注視走上講臺，張宇洋仿佛看到了那個二十七歲，淡定自若走紅毯，拍時尚雜志的魏萊，在這一瞬也猛然明白，魏萊骨子里并不怯懦，只是用“懦弱”做殼，保護她一方世界不被驚擾。

“這個表演主要是展示自秦漢以來每個朝代未出嫁女子的服飾演變，這不單單是走秀，也是希望大家通過服飾看歷史的一種角度……”

魏萊的長篇大論，讓所有人啞口無言，她對服飾的精通堪比專家，張宇洋想起大二時在短視頻第一次刷到魏萊的樣子，那時她已經瘦成一副衣服架，正拿著好看的衣服笑著給粉絲網友介紹穿搭，并展示自己的作品，那時他才知道，她真的去學服裝了，后來大三他受邀去給一個服飾品牌當模特，和她擦肩一過，他們沒有說話，甚至像不認識，或許她壓根沒看到他……

魏萊說完，孟老師露出刮目相看的神情，班里有些女生心動了，交頭接耳討論著哪個朝代的衣服最好看，但也有一派女生不服氣，郭曦月率先舉手：“反正我不參加，排練合唱夠我忙活。”

孟老師沉吟了一會兒說：“要不咱們不要大合唱了，專心配合魏萊把這個節目搞好，這是個有意思有意義的節目。”

郭曦月的臉明顯發綠又發紅，只能作罷。

魏萊回座位后，張宇洋見她大口調整著呼吸，好像才意識到緊張似的，豎起大拇指說：“你日后必定成為服裝設計師，必定名揚天下。”

魏萊白了他一眼說：“我的夢想從來不是當設計師，也不是名揚天下。”

“那是什么？”

魏萊沒有說話，眼里似乎浮起一絲蒼白，說：“我的夢想是能夠幸福。”

“什么樣的幸福？”

魏萊手放在課桌上，手指摳著一本書說：“我不知道。”

放學鈴聲打過，每個教室門如開閘放洪，瀉出了一條條青春的河流，魏萊和他就走在這條河中，校門口，魏萊說：“明后天月考，大后天我去找你媽商量做衣服的事。”

這時他們聽到郭曦月和同行的女生說：“你們不知道吧，張宇洋是孟老師親戚，所以孟老師才偏袒他們的節目。”

張宇洋只是低頭走著，像魏萊上身似的，魏萊則捅了捅他說：“你不生氣？昨天為什么突然沖出去？”

張宇洋苦笑道：“你就當我和孟老師是親戚吧。”

“我才不信。”魏萊作了個鬼臉離開了。而他的眼神馬上轉為憂郁，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個巨大的倒計時擺在頭頂，指針正嗒嗒的震著他的耳膜，他必須得主動做點什么。

明天考試，今天下午放假，他坐著進村的小面包車去了姥姥家，姥爺在五年前腦梗去世，姥姥獨居在農村的小院，母親和小姨都說接姥姥來城里，但姥姥卻堅持在農村一個人生活，院子一隅養著幾只雞，和一只山羊，兩只焦糖色一大一小的土狗每天圍繞在姥姥膝邊。

“姥姥。”他進門喊道，姥姥步伐矯健的從屋里出來，只是眼神不太好，瞇著眼看了半天才認出他，然后快走幾步拉著他的手腕說：“這孩子，和誰來的？”

“我一個人。”

姥姥正準備和面，因為他來，又舀了一勺面粉到面盆里，說：“待會兒吃面。”

高中畢業后，他極少回家，偶爾打電話給姥姥，所以姥姥如今的樣子正如他記憶中的樣子。

姥姥問他突然一個人回來做什么，他坦承道：“我想了解我媽和我爸的事，當初我爸怎么就愿意娶我媽？我媽怎么瘋的？”

姥姥揉著面，許久沒說話，張宇洋則看著墻上母親和小姨的照片，小姨穿著戲服，母親則一副學生打扮。

姥姥察覺到他盯著照片，說：“這是你媽十八的時候，多水靈的倆姑娘。”

“我媽到底怎么瘋的？”

姥姥嘆了口氣說：“人啊，你得聽老天爺的話，不能太軸，你媽就是太軸所以鉆了牛角尖。”隨之又說：“算命的早就說了，你媽和你小姨都成不了大氣候，可這倆人心氣一個比一個高，人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的時候你就算是那塊兒材料，還得信一個‘命’字。你媽當年非要上什么大學，考了三年都不中，這不神經了……”

這個回答在張宇洋的預料中，但感覺母親也不是一個執著于前途的人，又問道：“我媽和我爸是不是高中同學？他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姥姥對著他笑了聲，“這孩子怎么回事，都過去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你爸媽什么時候好，只知道你媽嫁給你爸是享福了，你爸這樣的男人不多見。”

張宇洋垂下頭，看來從姥姥這也找不到有用的線索，飯后，姥姥準備了些土特產讓他帶著回城里，并讓她給小姨也帶一份，他知道姥姥很不喜歡小姨，倆人在一起就吵架，姥姥經常說小姨敗家，好日子讓她攪和成一團糟。

回到城里，天已經黑了，回到家父母都還沒回來，于是決定找小姨，順便和母親一起關店。

到達小姨的理發店門口，他隱隱在旁邊的深巷中看到一個時髦的女郎的手搭在一個男人的肩膀上，手指還夾著一根煙，體態輕浮，他害怕那真的是小姨，閉上眼扭過頭，坐在了理發店門口的臺階上。

他忽然理解了宋兆明為什么能說出三個人各過各的這種話，也理解了姨夫為什么會用汽油把小姨活活燒死，但……小姨畢竟是他親人，他得想辦法阻止小姨的慘死，雖然無法拯救她的婚姻，無法改變她的個性，但小姨罪不至死。

“洋洋……”

小姨從深巷出來，理著頭發，驚奇的盯著他，并向遠處的什么地方使眼色，他將手上的特產遞給她，說：“姥姥讓拿給你的。”

小姨打開袋子一看，是些核桃和紅薯，笑了聲嗤之以鼻的說：“難為你背了一路，你看你姥姥有沒有意思，好像我在城里就吃不到買不到似的。”

“畢竟姥姥惦記著你，沒事多回去看看。”

“這孩子，現在說話和大人似的，行了，東西我收到了，你趕緊去找你媽爸。”小姨說著笑盈盈的準備回店。

“小姨。”

張宇洋站起來叫住她，問道：“我想問問關于我媽和我爸的事。”

小姨淡淡的看著她，目光中似在掂量，說：“都是大人的事，你還是把心放到學習上。”

“我發現，很多事好像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樣，我媽到底怎么瘋的？是不是因為我爸？”

小姨轉過身，向他走近幾步，手放在他肩上推了推，“別纏著姨了，我店里還有事，你只要知道你媽現在過得好就行了。”

張宇洋沒有要走的意思，江蔓蔓雙手叉腰，似乎妥協了，說：“你真想聽，我就告訴你，你爸還真有件愧對你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