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頭,捕頭?牛捕頭!”
站在方白鰱門口不遠處的牛捕頭沒有聽到屬下的呼喊,他雙手抱胸,在一小塊空地上不停地來回踱著步子。本來頗為緊實的泥土地,已經被他用腳翻出一個個難看的坑陷。
他就像個在產房外等待的老父,只不過這個老登希望聽到的并不是‘得了個大胖小子’,而是‘一窩死胎’。
“牛捕頭!”
捕快無奈,只得湊到對方邊上大喊了一聲。
牛捕頭這才回過神來,像是大夢初醒般,注意到邊上的捕快,他臉上立馬帶上了喜色,向前猛走兩步,急聲追問。
“找著了?”
“沒有。”捕快臊眉耷眼地回答,不敢看牛捕頭的臉。
牛捕頭立刻面色陰沉了下來,罵道:“那你來干什么?還不快去搜?你是不是皮癢了?竟敢跑來消遣我!”
“捕頭。”捕快輕聲呼喚著,拉長音調,竟是帶上了幾分委屈。
“這村子幾十戶人家,要搜到什么時候去?我們著實是沒法子繼續了,才過來問問您,這范圍能不能再縮小些?”
牛捕頭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想說些什么,但肚子里沒貨,說不出來。他又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卻是一咬牙,發了狠勁。
“就算是要死了也得給我繼續搜!”
“搜什么呢?”
“還敢頂嘴?”牛捕頭巴掌一揚就狠狠拍在對方的腦袋上,“你說搜什么,難道還搜你老母……”
話說到一半,看著面前不敢吭聲的捕快,他突然反應過來不對,有些訕訕地轉過腦袋,就發現方白鰱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兩。
牛捕頭是積年的老捕快了,一張面皮早就練了出來,被方白鰱當面撞破他們的小心思,也是半點不害臊。
“哦,閑著也是閑著,我就想著先搜一搜那幫村民,萬一撞了大運搜到了,不就省下了方巡捕的一番功夫。”
“方巡捕這是有所得了?”
“那是自然。”
牛捕頭聽了這話,心中卻是微微一沉。
‘這姓方的是個有些本事的,但就在這破屋里坐了一會便能破案?怕不是在說大話吧?’
但是,他看著方白鰱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樣。
‘這小子這副樣子,總不可能是裝出來的吧,那待會他可不是丟臉丟大發了,難道他真的破了案子……?’
‘這幫沒用的東西,回去就好好操練他們!這么長時間卻屁都沒查出來……’
牛捕頭腦中念頭繁雜,猶疑不定,便顯得思慮重重,面色陰沉。
方白鰱眼見他這個樣子,問道:“牛捕頭聽說我破了案子,反而不開心嗎?”
“怎么會呢?”
牛捕頭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我這是急著想抓到犯人。方巡捕就不要藏著掖著了。”
方白鰱也不戳破對方心中的小九九,只是微微一笑,問道:“方才那個給我引路的村漢在哪啊?”
“竟是他?”
牛捕頭和捕快的身子齊齊一震,而不等聽到命令,那個捕快就飛奔出去。
顯然是去抓人了。
過了片刻,捕快就抓著那個村漢回來了,邊上的另一名捕快拎著一個布袋子,露出里面有些發黑的銀幣,上面還沾著些泥土。
他們后面還烏壓壓地跟著一大幫村民。
等走到兩人面前,捕快一踢村漢的腿彎,讓其跪在地上,捧著那袋銀錢走上來:“牛捕頭,方巡捕,這袋銀錢被他撞在一個罐子里,埋在牛棚下。我們一抓住他,他就全招了。”
說完,指了指村漢。
而那村漢像一灘爛泥似的癱在地上,連剛才梆梆磕頭的爽利勁都沒有了。
“你為何作案?怎么做的案?都從實招來!”
牛捕頭對著村漢厲聲呵斥。
但村漢卻像是被嚇癱了一樣,嘴唇囁嚅,說不出聲。
“方才沒人嚇他,他就那幅德性。現在人贓并獲,怕是早就嚇傻了。”方白鰱看著爛泥,點評了一句。
他又轉向牛捕頭。
“不過人贓并獲,方才這位捕快不也說他招了嗎?犯人必然是他,牛捕頭也少了一番審他的功夫。我在這就恭喜牛捕頭破了一樁命案啊。”
“這哪里是我破的,明明是方巡捕你的本事。”
牛捕頭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來,他瞪著方白鰱,兩個眼珠子像是要彈出來砸向方白鰱似的鼓著,鼻孔中不斷地喘著粗氣。
“我哪里要你來可憐!沒法破案子是我沒本事,俗眼不識神仙,在方巡捕面前丟了大臉更是我沒本事!怎的?我牛某人難道還敢做不敢當嗎?那不是更丟臉!”
“方巡捕還有公務在身,我就不打擾了。我牛某人可沒臉繼續在這待著,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不!咱兩還是再也不見的為好!”
說完,便不顧已經完全不見的日頭,暗沉無光的混沌天色,就催促著手下的捕快動起身來,拖著依然像坨爛泥的那個村漢,向村外走去。
“欸!欸!”
對方一連串的言語動作像連珠炮一樣快速,方白鰱阻攔不及,只能看著對方的背影在狹窄的山路上越行越遠,還伴著幾聲格外映景凄厲的鳥叫。
簡直像是被私生子奪了家產的大少爺午夜出逃般落魄委屈。
不得不說,牛捕頭最后這番話,反倒讓方白鰱對他生出了些好感。
而等牛捕頭一走,方才被他瘋癲氣勢壓住的吵鬧聲陡然喧騰起來。
“那姓牛的終于走了?”
“走的好啊,那幫畜生剛才來搜家,摔破我一個碗,還把我家那只老母雞給嚇著了,崴了一只腳,要是明天它下不了蛋,我就沖到城里去給那畜生兩巴掌!”
“這方巡捕,看著年紀輕輕的,怎么這么有本事?也不知道他要老婆不要?”
“別做夢了,人家才看不上你家那個咧!”
而三名山客被人攙扶著,也與貨郎家剩下的孤兒寡母一起來道謝。
“多謝差爺!要不是差爺施以援手,怕是俺們三家都得家破人亡,而宋嫂子沒了錢財,帶著一個孩子,也生死難料啊。”
說著,便不顧脊背上剛止血的傷口,就要給方白鰱叩拜道謝。
而方白鰱眼見著對方背上匆匆包扎的白布上又洇出血來,聽得三人止不住的聲聲痛撕,哪里能受這一禮呢?
他連忙扶起幾人,但就像按下葫蘆浮起瓢,還是被那只有幾歲的貨郎幼兒磕了幾下。
就當晚輩給長輩行禮了,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被方白鰱扶住胳膊,那幾名山客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家人,家人連忙遞上幾件用布包著的物件。
“差爺救命之恩,俺們一輩子也忘不了,家里窮困,只有一點山里面的稀奇山珍可以作為答謝,還請差爺一定要收下!”
“是啊,一定要收下!剛剛若不是差爺和那捕頭頂牛,俺們怕是早就稀里糊涂死了!”
“既然家里窮困,這些珍貴東西便自己收著吧。”方白鰱又連連推辭,他示意還要再言的三人聽自己說。
“我有些事情要問,你們如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夠了。”
“大人發問,俺們一定半點不藏私!”
“先前說的那樁生意,河神廟為何買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