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塊頗不尋常的木頭——

它被劈成長條柴火的形狀，黑不溜秋，木質松軟，感覺用指甲一掐，上面就會留下一道印子。還有眾多精巧的金色齒輪像蘑菇從在枯木上長出般生在上面，但只要仔細去看就能發現，那齒輪和木頭是渾然一體的，說它是這種木頭天然的樹瘤才更為恰當。

“齒生木?！?

巡捕房長注意到他，放下手中的木頭，還將手指塞進口中嘬了嘬手上殘留的碎屑，那模樣，好像吃木頭是什么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和甘蔗比起來，口感有些綿軟，松散，也沒甘蔗那么多汁水，不過，在木頭里面算好吃的了?！?

方白鰱這才看清房長的臉。

房長的臉，長得和他的身材一般無二，兩道粗粗的濃眉，眼睛被雙頰上的贅肉擠的極小，一不留神就會讓人以為那雙眉毛才是眼睛。

方白鰱想了片刻，確定自己的記憶中沒有吃木頭這種怪異的風俗，才開口詢問。

“房長，你這是？在下失禮了，還未請教房長尊姓大名？”

“我姓安，名叫安大山，你平時叫我一聲安房長就可?！?

安房長沒有回答方白鰱的另一個問題，而是坐在自己那張太師椅上，語調嚴肅地問方白鰱：“你確定要進我們巡捕房了嗎？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要知道當貴人可不全然是什么好事，昨日那三個水鬼，便是前車之鑒?！?

但即便不當貴人，前日晚上，方白鰱可也沒逃過殺身之禍，最終還是靠妙法才得以起死回生。

再說了，不是已經答應妙法了嗎？

方白鰱可沒有毀約的打算。

“是的，我確定?！?

“那就好。這個齒生木是筑廟的素材，你以后也要吃的。”

“筑廟？”

“沒錯，筑造體廟。筑體內廟，養廟中神，這便是我們的修行之法?！?

“廟者，‘妙’也，乃敬順真如，仰止賢圣，即得妙法之地，所以那些廟都是供奉神靈的。但體廟不同，那是你的體內廟，奉養的是你心中神。”

“拘赦役使心中神，就可施展神通妙法，奇才異能。”

“那這心中神又從哪里來呢？”

“造了廟，自然就會孕養出心中神?！?

方白鰱算是聽明白了。

這就是在體內造個廟，廟里面會生出個神，然后他驅使神，就能施展種種非凡能力。

但眼下還有個更要緊的問題。

安房長說‘你以后也要吃的’是什么意思？這廟是怎么造的？

在聽到方白鰱的問題之后，安房長臉上露出了焉壞的笑，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只剩下了兩條縫：“你也是匠戶，知道怎么造房子嗎？”

“八大作?！?

方白鰱只是隨意一想，就說出這個答案。但他仔細一想其中的意思，再聯想到安房長剛才那句話，不免臉色蒼白起來。

安房長看著他的臉色，笑得更歡了，其中還夾雜著一種‘老子吃過的苦也輪到你吃了’的舒爽暢快。

“不錯，八大作。土作、石作、搭材作、木作、瓦作、油作、彩畫作、裱糊作，造體廟也和搭房子一樣，要這么一步步來?！?

八大作說起來復雜，但其實就是造房子。

先打地基，再用石頭做石座，就是供電寺廟下面的那層石頭臺面，再搭腳手架，也稱搭材，再用木頭做建筑的主體，然后上瓦，為了保護木頭還要在木頭外面上一層油，然后畫上彩畫作為裝飾，最后就是裱糊窗子了。

這就是造寺廟的一步步流程。

但這么說……

他方白鰱得吃土、吃石頭、吃木頭、吃瓦片、喝油、喝彩顏料、吃裱糊紙？

似乎是猜到了方白鰱在想些什么，安房長從后面拿出一袋東西放在桌上，好心地將布袋子口解開，露出里面滿滿的土來。

然后一指那袋土。

“我都幫你準備好了。這是上好的白膏土，你看，白白凈凈，質地細膩，我特意篩過一遍，保管里面沒有一粒碎石鳥糞，你就安心吃吧?！?

“鳥，鳥糞？”

方白鰱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放心，都同你說了，沒有鳥糞，都是干凈的，篩過一遍，洗過一遍，炒過一遍，你要是還怕臟，自己回家再弄一遍?！?

方白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這一整袋都要吃完？”

“你想的美。”

安房長搖了搖頭，“這土可難找的很，能養生的土世上只有這么一種。這是用來讓你的胃習慣吃土，這樣哪天吃正經用來筑廟的土，就不會出事了。待會給你帶一點走?！?

“而且雖說你入了我們巡捕房，也不是立刻就能開廟的，你得攢功勞。不過，我看按你的本事，也用不了多久?！?

方白鰱點了點頭，這倒不出他的預料。

聽名字就知道，‘貴人’，不管在什么時候，想當‘貴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更別說還有六子之前提到的想給河神爺舔腚的悲苦歷程了。

不過，方白鰱自緊閉的門縫之中，見到了光怪陸離的奇詭世界一角，他的好奇心可沒那么容易就滿足。

“房長，能不能同我說說，開了廟之后，都有什么奇才異能？”

“這要看你開的是什么廟了?！?

安房長又重新將裝著土的布袋子扎好，狠狠拽了繩子兩下，確定系得緊緊的，隨意地回答著方白鰱的問題。

“像我們匠工廟，在第一作的時候，就只有造物本事，而水鬼他們的山河廟，在第一作時也只有微末的控水本事，洗個臉都差點事。所以說，剛開的廟還不如火銃好使。”

“那有多少種廟呢？”

“我知道的只有五六種，其余的也不清楚。不過你不用想了，你出身匠戶，又進了我們巡捕房，只能選匠工廟?！?

“安房長和巡捕們都是匠戶出身？”

方白鰱瞬間想到了之前安房長在邀請之前，特意詢問了他是不是匠戶，又理解了先前巡捕們為何會對自己表示出淡淡的善意。但更深的疑惑即刻涌出。

“巡捕房是特意這么選的？但匠戶和巡捕，這兩個怎么看都不是一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