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干癟的老人坐在地上,手中的弓子來回拉動,像一把閃著灰光的鋸條,在漆黑的琴弦上拉扯出一聲聲讓人心碎不安的調子。
聽著那曲子,李難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憂傷,不少往事浮現在眼前,一時間有些出神了。
“你到底是何人?”方巾男子手中的長劍指向了老人。
“說!”那位血煞閣小頭目手腕一震,鮮血緩緩流出,覆蓋在了黑色長槍之上,形成了一層閃著紅光的血膜。
“咳咳、咳!”二胡聲停了,老人重重的咳了好多聲后,終于停了下來。
“強敵在前,你們不思合作,卻妄自爭斗,當真以為尹憂這么好殺?”老人聲若洪鐘,充沛的中氣震的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果然是個隱藏的高人,李難靜靜觀察著局勢。
“原來也是個搶榜的,這老東西神神叨叨,先宰了他再說!”血煞閣和另一伙人似乎達成了一致,一起圍了上來。
哀怨的二胡聲再次響起,沖上來的兩伙人忽然定住了,如同雕塑一般定在原地,臉上還保留著錯愕的表情。
李難感覺空氣仿佛實質化了,不僅身體難以移動,就連轉動眼珠也緩慢無比,思維也停滯了下來,腦子里好像裝了一盆漿糊。
周圍的一切靜止了,食客們手中的筷子舉在空中,抱著酒的小二保持著單腿邁出的姿勢,就連周通扔向自己嘴里的肉也停留在了空氣中。
李難心中大驚,這是什么時間靜止的咒術?!
二胡聲戛然而止,空氣卻依舊如同一塊透明的琥珀,禁錮著其中所有的人。
那老人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將二胡規規矩矩地放在一旁桌子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
“沒有高手了,始終都是些難堪大用的烏合之眾,”老人搖了搖頭,對著食客人群的方向說道,“欽天監辛字司,列隊!”
一群人從食客中快速走了出來,撕去了外袍,露出穿在里面的深藍色長袍,齊齊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尹憂極難對付,各位小心行事!”老人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形狀怪異的銅鈴,搖晃了幾下,那二胡竟然自己立了起來。
隨著銅鈴聲響,弓子飄了起來,浮在空中開始拉動二胡。
這次的聲音更為嘶啞難聽,李難只覺得胸口沉悶,渾身像被無數看不見的藤蔓捆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欽天監的人嚴陣以待,死死的守在了樓梯口。
腳步聲響了起來,老人一愣,他從那絲毫不亂的腳步聲中已經感受到了恐懼,手中的銅鈴更加用力的搖晃著。
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數十把明晃晃的長刀立刻砍了上去,那身影忽然消失了,長刀稀里嘩啦砍在了一起,險些傷到了欽天監自己人。
老人臉上的神色驚恐起來,似乎沒想到尹憂絲毫不受他二胡聲的影響,絕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手中銅鈴搖出了殘影,二胡聲也變成了某種令人撕心裂肺的尖嘯聲。
尹憂的身影出現在被定住的小二身旁,他拿起酒壇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這才心滿意足的出了一口氣。
欽天監的人再次圍了上來,這次卻沒人敢再上前。
李難仔細望去,尹憂身形消瘦,披散著長發,一身黑色長衫敞著懷,露出了里面精壯的肌肉,清瘦的面容如斧鑿刀刻一般棱角分明,深陷的雙目黯淡深邃,有種令人不能直視的恐懼感。
“我不殺欽天監的人?!币鼞n淡淡地說了一句,一把長刀忽然從人群中飛出,被他握在手中。
下一刻,尹憂再次消失了,黑色殘影晃了一下,出現在血煞閣那群人之中,李難只看見了一陣白光掠過,尹憂重新出現在了先前的位置上。
“你們走吧,回去告訴魏無志,不要再派人過來了?!币鼞n將刀還了回去,抱著酒壇子從驚恐的欽天監執行者人群中走過。
幾十個人沒人敢動,他們被尹憂身上的極致殺意所震懾住了。
“攔住他,回去也是死!”老人猛烈的搖著手中的銅鈴,二胡的弓子上下翻飛,幾乎看不見影子了,刺耳犀利的聲音讓李難幾乎要抓狂了。
“好吵……”尹憂身體晃了一下,轉身望向老人,雙目如炬,“非要逼我是嗎?”
這一瞪之下,老人空洞的眼窩中流下兩行血跡,哇的一聲,大口鮮血噴在了手中的銅鈴上,二胡弓子從空中掉了下來,曲子聲戛然而止。
空氣忽然又流動了起來,李難感到身體漸漸恢復了正常,一切又都活了過來。
“道爺,您還好吧?”周通接住了繼續飛進自己嘴里的那片肉,向李難問道。
李難點了點頭,對于時間的感知好像完全錯亂了,剛才似乎只是一瞬間,但又感覺非常漫長。
“剛才發生什么了?”周通一臉疑惑的望著四周。
難道他沒有看到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有自己看到了?李難心中驚奇,見周圍的食客也都是一臉的懵懂,望著那些欽天監的人。
“發生什么事情了?這些人是誰?”食客們議論紛紛。
忽然傳來了一片恐懼的驚呼聲,李難望了過去,心中頓時一陣冰冷。
大堂正中,血煞閣和另一伙人紋絲不動的站著,一些人的半截身體從身上滑落了下來,露出了體內的臟器,還有些人的腦袋從脖子上滑落,滾落到了地上。
所有的切口如鏡面般平整光滑,鮮血猛然從斷裂的身體中噴射出來,形成了數十個壯觀的噴泉,大堂內的地面瞬間被全部染紅了。
這是剛才尹憂那瞬殺的一刀?李難倒吸冷氣,終于領略到這位活閻王的恐怖之處了。
醉香樓內罕見的出現了混亂,或許平時食客們經歷了完整過程,尚能接受那些虐殺場面,但今日完全跳過了過程,眼前的場面就讓人很難淡定了。
大批人沖出了醉香樓,欽天監的弟子們面色慘白,上前扶起了只剩一口氣的老人,“司牌大人,咱們回去吧……”
老人空癟的眼眶中留下一行血淚,擺了擺手,“回去,向魏大人如實稟報?!?
周通望了一眼李難,拱了拱手,“道爺,我也先走了,后會有期。”
“大乾雙榜還有一榜是什么?”李難喝了一口酒。
周通向四周望了望,心神不定的說道:“改日再說吧,此地不能久留,我勸道爺也趕緊走吧!”
李難搖了搖頭,“你去吧,我跟同伴約好了在此處等?!?
“道爺保重,這些天我都在西照鎮,那大乾第二榜是關于宋家的,大乾最富有的商人,改日跟道爺好好細說一番?!?
望著倉皇溜走的周通,李難輕輕的呷了一口酒,抬起頭來,忽然看見對面坐著一個黑影。
“你也是揭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