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主線任務,找到劉秀或斬蛇劍的下落,已完成!”
王誠暗自驚詫,縱使他從樊烈嬰等人先前的態度之中已有些許料想,昔日的劉秀如今必然落魄,可未曾想竟能墮落至此。
“您的茨棘之眼已催動:”
“姓名:劉秀。”
“品階:二斤十四兩真人。”
“神通:【虔劉之火】。”
“特殊狀態:【食不果腹】、【搖擺】、【鼓衰氣竭】。”
他暗暗咂舌,面前這老人看來五十余歲,本該是知命之年,卻是一幅窮困潦倒的廢人模樣,心力俱衰。哪還有過去那傳說中的半分英豪志氣?
怕不是六年前那場義軍無比慘烈的大敗,切實的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一般的打擊,可謂是心膽俱碎,人何以堪。
“劉秀哥…”龔白與面前這老者又是有月余未見,他見了面前人如此的境遇,只得默默苦笑:“我又來了。”
劉秀瞥了他們三人一眼,未說一點話。或許他含混不清的嗓子如今發力都已是困難。
他不對龔白做什么驅趕,卻也仍是縮在被褥里,沒有一點另外的表示。
樊烈嬰見他這模樣,不免心生好惡。但他也僅是努了努嘴,念在龔白先前對其的叮囑,未說什么閑話。
情有可原嗎?樊烈嬰不置可否。
他們每個又何曾不是在那日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才茍存了半條性命,可今日在先生的帶領下,仍舊還是主動又爬了起來。
舍得一身剮的道理,從來都在那。
竺法蘭前半生那樣的遭遇,一樣也是有所作為。也正因此,他才能擔得起眾人那樣的欽佩。
不是說世間人都必須豁出性命挺身而出,樊烈嬰也不會抱著這樣膚淺的想法。
只是,懦弱便懦弱。
劉秀如此的懦弱,又為何能擔得起先生這樣的禮遇?
樊烈嬰無法理解,他是從小就在義軍的廝殺中長成的,他也不可能懂。
一旁的王誠只是駐足不動,他倒未想太多,默默望向眼前這位本該當上皇帝的半百老者,只得感嘆命運無常。
龔白嘗試著將其從被褥中喚起來,他道:“劉秀哥,最多還剩下半個月,我就要動身了。”
沉默,然后眾人就瞧見,那窩成一團硬塊的被褥中,聳了兩下。
“別去。”
“我求你別去。”
最后也只換來,這么一道細若紋絲的聲響。
龔白心中了然,他對王誠兩人只擺擺手,示意他二人暫且先屏退,自己有話要與面前的老者說。
打完招呼后,他緩緩步向劉秀的床邊,坐了下來。
難得的放松,也是他難得的真情吐露:
“沒辦法的。”龔白細撫自己如同木柴一樣的手背,經脈凸顯,毫無血色。他只能慘笑,帶些自嘲的道:
“我這輩子啊,也算完了。只是,一沒能孝敬父母,二沒能孝敬樊王。”
“終究心有不甘啊。”
聞言,又過了半響。
那張破草縫制的被褥終于被從內部掀開,露出老者一張滿面愁容的臉,好生木訥。
“你怎么就不明白,龔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啊?!”
一生戎馬,見慣了生死的劉秀老淚縱橫:“我們沒能是王莽的對手,我們也不可能是!”
老者奮盡最后的余力,從嗓子中擠出含混不清的話語,滔滔不絕一般的,就像龔白劈頭蓋臉砸來:
“你以為你燒掉余生來世,換來的堪堪天階修為,就殺得掉王莽了嗎?!你是個什么啊,天階…天階又有什么用!!!”
“那日的樊崇已然摸到了天階的門檻,更莫說劉玄接上前漢國運后,本也就是堂堂正正的天階火正!龔白你是不清楚嗎,你能不清楚?”
顫顫巍巍又說到此處,老者的嗓子就宛如抽搐一樣的,連咳了好多下,簡直是緩不上氣。
他想起了六年前那日,長安城中那宛如地獄一般的景象。
王莽一日之間,身證孔子長屐,又獲了數千年前周公的【大禮祭火】,得證天階……最高。
劉玄陣斬,樊崇被挫骨揚灰。
劉秀終于是再將嗓子咳啞,氣管破裂之前緩了過來,老人干裂的嘴唇最后婆娑了好一刻,淌下兩行清淚。
“你只是在犯蠢,你只是放不下。”
龔白臉色無悲無喜,這樣的話語,他也聽面前人,叨擾過不知多少遍了,最終也只是默默解釋道:
“不蠢。我找到方子了,劉秀哥,我當然是找到了殺死王莽的方法。”
劉秀昏聵的雙眼一瞬間睜大:“你說什么?”
卻未等龔白發聲,老者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變化,又消沉了下去。
王莽已經是現世的最強者,獲得了儒家古代圣賢的最終認可之后,他斷然不會相信龔白的話。
哪還有什么方法,能修為上超過那人。
“漢武的承露盤。”龔白抿了抿嘴唇,“我見了釋家最后的一位高僧,他告訴我,承露盤里的天人之露,是最后的希望。”
“只要我得到了哪怕是半盞的天人之露,也能克死王莽。”
“只要能讓我再得了承露盤之中的增益,我必將能滅殺他的性命,只要王莽一死,一切也就都結束了。”
他這話,也就彰顯出來,自己實則全然沒考慮一點身后之事。
當然,龔白也不可能還能去考慮什么后事。
枯槁男子面色如常,托出這么幾句話。
卻哪知床上的老者也只是搖了搖頭,態度很明顯,他不會信的。
釋家若是有這么通天徹地的手段,又怎會被那人迫害至此,兩度滅佛?
怕不是在說笑。
“龔白…”劉秀不知道該說一些什么,“我真怕你是已經失心瘋了。”
“證了的。”枯槁男子縱使是聽到劉秀這樣的話語,也并無落寞。
他只是淡淡解釋:
“劉秀哥你也曉得,昔日義軍中的那些釋家僧人,的確身具與火正完全不同的神通。乃至于只要異火出現在那些人的術法范圍內,便會功效大減。”
“咱們依仗這個朝廷不可能有的優勢,打出了好幾次大捷,你也不可能不知道。”
龔白默默思忖,若不是因為他本就知曉這點,自然也不會去遣人找尋那,不知失陷在何處的蘭法竺和尚。
既然釋家真的能與火正截然不同,其中也必就定有原理可循。
再不濟,有了這么一道能專門對異火與火正特攻的手段,對自己來說也是極好的事。
龔白心思不可謂不殫精竭慮,他早就把他短短一生中,見過的所有奇門手段,所有或許能對王莽有效用的可能,全部想了一遍。
乃至于……龔白又將視線轉回劉秀的方向。
就是那把漢祖皇帝的神劍,自己本也想搏命一試。
現在有了更有可行性的法子,自然便不需那把劍了。雖說如今的方案也是九死一生,但是比較之前,還是好上太多。
只要自己能同時擁有【五德祝融】和天人佛法,這兩門截然不同的手段,在削減王莽大禮祭火的同時使出樊王的后手,便能一舉將其搶殺。
劉秀聽了先前的那些話,久久不言語。此刻,他又開始有所動搖:
“你說高僧……你又見了哪個還遺存下來的沙門和尚?”
“蘭法竺。”龔白答復他。
“那人……”劉秀心生懷疑,“蘭法竺連舌頭都被割去了,他能給你講話?”
龔白沉下頭,“雖說口不能語,但終還有一條手臂能寫出文字。我讀了書,這幾年,我讀了好多的書。”
“現在,就是那些沙門里異國的文字,也能識得一些了。和蘭法竺對話,我縱使不能句句都通曉明白,但大意上還是能懂個分明的。”
話未竟,他又昂起頭顱,好似是回想起了從前。
“劉秀哥,你知道嗎,我以前在軍營里根本想象不到,就是幾年之后,我會去看這么多的字……以前,我看見那些個圣賢書,我就頭疼欲裂的……”
聲有悲戚。
劉秀啞然,他想起了最近幾年第一次見到龔白這幅模樣的時候,堪稱瞠目結舌。
自己雖是也變了模樣,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龔白那樣的悚然。
任誰也想不到,眼前的枯槁廢人,在幾年前,還是一個好生英姿煥發的男子,雖稱不上什么俊俏,可每每掌兵,也都是軒昂人物。運籌在千里之外。
他知道那是五德祝融,所以在那日,他問龔白還能活多久……
其人說是整個身體都一塌糊涂,現在是還能保持得住神通,終日不散。
是頂球在頭上一般,時時刻刻都要費盡心力去保持住平衡。所以還能看見東西,還能走得路。
他說他陽壽已經好一片干凈,恐怕茍活不得,不僅是再無今生,更沒了來生……
龔白回想往日之事,默默直起身來,他也聲音嘶啞嘲哳,可是最后也只能自解著笑。
一只手高高舉起,其中的青筋又或血筋,即使在不算明亮的室內也是分明可見。整個手面干薄的像是一片蟬翼,摸上去更是宛如鐵刷,還能刮擦人。
龔白哽咽道:
“劉秀哥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大抵上就是這世上命最爛的人了,在五德祝融的影響下,我是最爛的命了。”
“我是這世上啊,最爛、最賤的一條爛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