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奇啊。”

“怎么了？”

“你有沒有感覺，從公交車里邊看窗外，景色看起來和平常完全不一樣？看，這座小鎮也是變了個樣。”

雨中的街景在窗外流淌。學姐帶著一副深有感慨的表情，透過沾滿水滴的車窗朝外望著。

“……我倒是覺得，學姐今天穿著校服出門這點還更叫人在意。”

這能不吃驚嗎。學姐竟然每天都會把校服穿在身上，連休息日也不例外。

雖然我也曾聽聞，有人會一天不落的從早到晚穿校服，但從沒想到過，這種人竟然會出現在我的身邊。

“我超喜歡校服的。”

“你原來喜歡校服啊？”

“嗯。校服不是給人一種非日常的感覺嘛？”

“嗯？你說的話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我們的日常生活幾乎都由學校生活構成，而上學本來就該穿上校服……呃，不過說到日常生活，通常指的都是休息日吧……？”

“春也你看，那里有好多人在排隊。”

“……”

看來學姐的日常生活充滿了驚訝和新發現。

“我啊，真的很喜歡窗戶。窗外總能看到各種各樣的風景，世界就在窗外無限延伸……感覺自己是真的看不膩啦。”

“哎，你的想法我算是能理解。”

“不過說到膩……再怎么喜歡非日常，每天穿校服也總會有覺得膩的時候吧？就是說，非日常都已經成為了日常的一部分了。”

“我暫時還沒感覺膩哦。用更高層次的視角來看，高中生活本身就是一種非日常。”

“學姐思想很通透呢。”

“現在不也是這樣嗎？跟誰誰一起跑到什么地方去這種事。”

看來學姐她姑且有認識到，這種行為已經跳脫于日常了。

“仔細想想，機會難得，是不是穿體操服過來會比較好呢？”

“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打哪兒來的……”

“嗯？穿體操服更有非日常的感覺吧？”

“那叫反常識好嗎？”

公交車承載著我們的非日常繼續前行。

我眼前的那個她，一邊跳著輕盈的舞步一邊向前走去。紅色的雨傘之下，裙擺和黑發在翩翩起舞。

環繞在她身邊的，是那或藍或紫，還夾雜著一些桃紅色的繡球花。花叢中歡鬧的她純真得猶如孩童。

“人類的眼睛為什么只會長在前面呢！我好想一次性把身邊的景象盡收眼底，但這實在太難做到了！”

看著她說出這種小孩子氣的話，像小孩子一樣歡喜的樣子，我也不由得綻開了笑容。

“那確實有點……應該說很難實現呢。”

盡管我嘴上這么說，其實來到這座繡球花園后，我也感到非常地興奮。一團團的花束簇擁著我們，我們就像墮入了繡球花的海洋里一般。

在今天這場濛濛煙雨的襯托下，我們仿佛來到一處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感覺真好，太棒了！眼下有這么一片一望無際的，盛開的繡球花海包圍著我，道路的線條又往著霧氣的深處延伸了去，而我的身邊還有你的陪伴。”

“……我？”

“嗯！”

學姐突然停止了轉圈。裙子和頭發輕盈的飄蕩起來。

“雖然我不是百分百肯定啦，但我想，今天要是沒有你陪著我，我大概不會表現得這么興奮的。”

“……是嗎？”

我反而覺得，不管何時何地，學姐她給我的感覺都是那么地放飛自我。

“唔，怎么說呢……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我這會肯定會覺得害怕。嗯，會有一點害怕。這里的景色實在太美麗，太夢幻，放眼望去看不到盡頭……這時我會忍不住想，身處其中的我，真的可以回到我原先的世界嗎？”

“……啊——……？”

我腦子有些卡殼，感覺能理解，卻又想不太通。

“但，有你在身邊我放心了。我很清楚，我只要回到有你在的地方就好。”

……總覺得學姐剛才講的話真是有些意義非凡。于是我便默默等待，等待她的下一句發言。

“所以……嗯……反正就是，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放膽到遠方去。”

“……！”

“你能理解嗎？我想表達的意思……”

……我該怎么辦才好呢？

千絲萬緒頓時涌上心頭，但每當我想將之付諸言語時，總感覺一陣哽咽，不能成言。

腦海里浮現出來的，盡是一些準確性不足的，也不合時宜的，又一不小心還會招致對方的誤會的，且不能充分表達我現在的感覺的，又不像是平常的我會說出口的話語。

可是我的內心忍不住想要，并迫使著我，必須對她的話做出回應。于是最后，我從牙縫里擠出的是這么一句話。

“我、想要、去理解。”

“……想要理解。”

學姐反復念叨著我這句話。

……“想要理解”。話說出口來，總感覺哪里不對勁。不對啊，反過來講，我這不是表達自己根本沒理解嗎？

“呵呵。”

學姐笑了。我抬起不知不覺間低下的頭，只見學姐邁著歡快的步子，直直往前走去。

“真是搞不懂啊！”

“……什么？”

“我現在的感受！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啊哈哈……”

學姐笑著說出這幾句話后越走越遠……一如既往地叫人捉摸不透。

不過至少，她看起來十分地快樂滿足。

“呃，學姐？”

感覺她這么鬧騰下去好像有些不太妙，于是我便從遠處呼喊她。

“請小心別摔倒了……”

——？

……剛剛那是什么？

我完全沒搞明白。

如果要讓我用個什么詞來形容那東西，我只能說那是一團影子。

那東西突然從地面鉆出來，還沒等我看清是什么，它便從學姐手里奪去了什么東西，然后又鉆進地面消失不見了。

紅色的雨傘跌落在那兩旁，搖曳著繡球花的道路上。

而學姐就躺倒在中間被雨水滲透的泥地上。

“學姐……？”

我的腦海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但我馬上回過神來，趕到了學姐的身邊。

“你沒事吧？！”

學姐沒作聲，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她好像在盯著什么地方看。于是我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她盯著的，是校服的袖子。

“咦……學姐……？”

——不對。

“你的手……”

學姐的左手手腕，連接著的部分——

——除了袖子空無一物。好似一個干癟的氣球，校服的袖子輕飄飄，軟趴趴地垂了下來。

學姐望了一眼袖子，接著想要站起身來——可又一個踉蹌，再次跌倒在地上。

沉默好似一道泥潭，把此時的我倆完全淹沒。

“……這下可糟糕了。”

學姐突然開口說道。他又完全變回了平日的那副樣子。

——只不過，總讓人感覺有些勉強。

“我一個不小心跌倒了。果然還是不該太鬧騰。”

“誒？我說，學姐……”

“我沒事的，謝謝你的關心。”

“學姐，你的左手……”

“嗯？”

學姐歪著頭，然后像變魔術一般從袖子里伸出左手。

“左手？我的左手怎么啦？”

“……”

我本來有話想說。我本來有事想問。但我放棄了，斷了這個念頭。

無論說什么都是白費功夫。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墻壁實在過于厚實，將我拒之在外。

學姐的內心，仍然將我拒之在外。

“……沒什么。你沒事就好。”

“抱歉，讓你擔心了。”

學姐站了起來。她撿起地上的雨傘，然后回頭向我說道。

“來，我們繼續參觀吧，春也同學。我啊，還想走的再遠一些。”

……突然感覺頭皮發麻。

自從相識以來，我曾好幾次覺得學姐她真是個怪人，是那種游離于常識之外的人。

但面對她，我頭一次感覺如此地害怕。

“春也。”

“……哎？”

“你不走嗎？”

“……來了。”

那之后，學姐又開始四處撒歡，所到之處，總會發出歡呼或感嘆之聲。我們還一起拍了合照。

但我已經不知道，我之后該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她才好。

白霧滲入繡球花園的每一個角落。有兩個人在這霧中的花園漫步。

一個學姐。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