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層面上，顧軼的精神防御力達到了神級。

只要他的神魂進入夢幻火神廟，這個世界道體者的一般性精神攻擊都會被隔絕在外。

大同城北一戰，三道體巫師萬家魁讓整座薩滿廟沉睡的催眠就對顧軼完全無效。

在沒有徹底擺脫危險的胡楊林綠洲，顧軼的神魂仍然坐在火神座上警戒著。

神座上的現實和虛幻界限分明，他只有睡著和醒著兩種可能，絕不會做夢。

但現在，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等顧軼有意識，他已經游蕩在胡楊林之中，找不到離開的去路。

樹木繁茂處則月色被遮，只有一團團漆黑的樹影；樹木疏朗處，月色留下朦朧的光華，映得林間繽紛的曼殊沙花如夢如幻。

曼殊沙花，東土名又稱“彼岸花”，只生長于墓地、尸林、葬場、一切生與死邊界。花如雞冠血般鮮艷，正是制造“活死人丸”的主味藥。

這里的顧軼仿佛孤身一人置身一幅流動的畫卷，他的隊友全部失去了蹤跡。

顧軼不認為，另外五個人——包括二個三道體隊友——會在自己合眼之間被徹底抹殺；他也同樣不認為他們會眼睜睜看著顧軼被拐進林子。

他的身軀沒有實感。

他居然真做夢了。

能把顧軼從火神座上誘入夢境，唯有對面確知了他的神明身份，鎖定他的本尊神魂。

這還遠遠不夠。當初萬家魁可以用詛咒傷自己神魂，還需要借助胡友諒的羽箭確實地射中火神分身。

不接觸，不施術。

現在這個催眠施術者，是怎么在眾多道術者隊友環繞值夜的情況下，讓自己中術的？

暫且不想這個，眼前最重要的是在夢境之中自衛。

從擊退丘無極到了今夜，已經有了一日回復，即便是孤魂，他還有六分之五的大同城愿力。

在現實有文明障壁，東土和北土不能互傳愿力；但在精神世界，文明障壁也存在嗎？

顧軼一按眉心，一道大半明亮的靈光圈蕩漾而出，罩在他頭頂，儼然是畫像上的神佛圣人之相。

不再像當初坐上火神座才有靈光圈，現在顧軼在哪里，靈光圈就在哪里。他真的和火神同一了。

有靈光圈，顧軼的心中就穩了。

愿力當即轉化為火神之力，火神之力轉換為火鴉、火鎧與火焰雙刀。

只是，全副武裝的他仍然找不到從夢境回去的路。

“吱吱，吱吱。”

此時，顧軼的衣領里也響起錦毛鼠的叫聲——竟然在顧軼喚出靈光圈之先，鐵鼠九百文就跟隨過來了。

“根據顧一貫老先生留下的契約，我有守護黃財神機制的責任。

火神是黃財神的主人，守護你就是守護黃財神。

在你休眠的時候，我目睹了有夢境力量侵蝕了夢幻火神廟的周圍，中術的你被誘引出神廟，進入了外來的夢境，就跟了過來。”

鐵鼠九百文解釋了顧軼失去意識之時發生的一切。

顧軼打量了鐵鼠九百文幾眼——顧一貫的殘留道體的靈智實在高得過分，它的協助顧軼的標準也十分的靈活。

通常的時候鐵鼠愛理不理顧軼，但到了顧軼與夢幻火神廟隔斷，陷入外來夢境的時刻，竟然比誰都急。

顧軼捋了捋鼠的錦毛，好聲好氣地問，

“在這里，你還能保持與梁滿倉的聯系嗎？”

鐵鼠道，“我是嫁接在梁滿倉神魂的道體，和他的聯系可以在整個宇宙糾纏。”

顧軼可以想象出，梁滿倉是被鐵鼠永遠牽住的一只人間風箏。世界上的道體真是無奇不有，鐵鼠和梁滿倉，誰是主人，誰是仆人，難說的很。

“那么，梁滿倉可以做我返回人間的錨點嗎？”

顧軼問。

從鐵鼠的眼里，顧軼看到了現實中的情景——綠洲邊緣的帳篷中，梁滿倉在內，四個低道體者睡得正甜，魂魄夢游的顧軼也混在其中。

申雪與韓琪兩個三道體者的確在認真值夜。可夢襲顧軼的那個神秘人徹底超出了她們的認知，她們值了一個空氣。

“可以。”

鐵鼠九百文明確道，

“如果在夢中遇到火神你無法應對的危機，我會通過契約的聯系直接喚醒梁滿倉，他再震動你的軀殼。這個侵蝕我們的夢境就會被強制破碎。

當然，那時你的神魂不是回火神座，而是直接返還人間的軀殼。”

顧軼想，這或許就是鐵鼠九百文要緊跟自己的緣故。

有它在，退路可保。

——制造夢境圍困顧軼的神秘人沒有算到鐵鼠的存在。它不起眼，但忽略它就是致命的。

那么，顧軼不會選擇立即退出夢境。

他要去會一會神秘人。

以神魂狀態而論，目前的顧軼是最強狀態。

他的靈光圈現在有二層，一層是六分之五光亮，東土部分；一層是八分之一光亮，北土部分。

哪怕和魂體的五道體者廝殺，他都有膽量。

穿梭過忽明忽暗的胡楊林，前方現出一片稍微開闊的林地。

緊接著，顧軼便看到了林地中，韓琪提及過的水靈祠。

祠中是水靈的石像。正如韓琪的蒼狼是風靈賦形，胡楊林的水靈石像是海豚那么大個子的魚怪形態。只是魚怪的外形奇異丑陋，并沒有海豚那樣可愛軟萌。

這不重要。來往的道體者在水靈石像上奉獻了無數禮帛和獵獵彩旗，表達他們對這個生命之地主人的感謝。

祠前，是救濟來往者的物資：水、餅、靈石。這里是夢境，是現實變形的鏡像，顧軼就過過眼癮，反正也拿不了用不了。

祠后是潺潺的水聲，誦經的聲音和伴奏的鼓聲，另外彌漫著讓人醉酒般的燒香。

在這個夢境里很不尋常，到此之前，整個夢只有景象，沒有聲音，沒有氣味。

顧軼深吸一口氣，他本能意識到水靈祠后，是遠比百足山主、胡友諒、丘無極更加強大的存在。

但他仍然沿著流水，踏入了祠后。

他要看看，神秘人怎么和自己在夢境掰手腕？——哪怕對面是真正的神。

——顧軼看到了那個神秘的老薩滿。

她的形貌并不老。恰恰相反，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這個女人介乎與人和動物之間。

她以巨大的白色牛頭骨為冠冕，以小動物的骷髏為瓔珞項珠，無比健碩無比美艷的肉體像原始的動物那樣暴露著，沒有任何羞恥感，沒有遮擋任何部位。

一個皮鼓掛在她的腰間，兩根人類的脛骨是打鼓的棒槌，她輕輕敲打著，一面注視著顧軼，目光攝人心魄，道，

“火神，無論你怎么逃避自己的命運，我們注定在這里相會。

他們用我教導的方法重新點燃了你，我的‘幻視’預見了你的到來。

你是我的獵人，你是我的寶貝，你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以顧軼穿越者的疏離視角，她充滿誘惑的肉體，不過是一張皮膚。

他的頭腦仍然冷靜地沉思，夢境中的這個女薩滿會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答案嗎？

當然，作為游俠之神，他一定能從這個女薩滿手里溜之大吉。

只是在逃跑前，他要盡可能地詢問答案，

“你就是那位北土的‘現人神’，想對我和天傷星不利嗎？——你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平靜地微笑，

“‘闊闊出’是我的稱呼，‘通天巫’是我的神職。我是北土僅存的五道體巫師，我們的巫師之神‘黑山羊母神’的人間行走。

在你成為我的盟友前，我不便告知我的目的——現在我會在夢中做一個測試，瞧瞧你對火神機制的掌握。

如果你在夢中被我殺死，也無須知道我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