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驛站之前，顧軼要做最后的確認。他問詢起俞新峰和梁滿倉，

“這座驛站現在有誰主持，和萬家魁有牽連嗎？”

如今，甄別萬家魁余黨的行動只在白駝會的大同城總柜開展，徹查北土部分需要通過天傷星拍板。誰也不能肯定現在北土白駝會沒有受過萬家魁恩德，要對大股東顧軼報復，乃至勾結外敵之人。

“商會在草原右部的所有驛站都是我們這里的大掌柜三道體匠人‘史柔’督造，她是對天傷星最忠誠之人；

這座驛站的站長是一道體商人‘李雄’，道體‘鑒寶眼’，我的同期學徒。史柔大掌柜親自委派他管這里，和萬家魁沒有瓜葛。

李雄除外，這座驛站配置最高的也不過是道術者。或許有人會向外敵傳遞情報，但本身不能威脅到少東家。”

梁滿倉稟報。他整天琢磨商會的財貨和人事，這是他的強項。

“驛站的武力配置如何？”

顧軼問俞新峰，這是他的業務范圍。

“這樣規模的驛站，儲備了可以支撐三個月的糧草，有五百人的守備隊，有充裕的馬匹，武器混雜火槍、弓箭、大槍。剿滅一般的馬匪不在話下。

大股馬軍來襲，可以一面堅守，一面呼叫附近驛站，乃至明軍、北藩騎兵救援。

低道體者來襲，也能保證驛站不失；

三道體者以上來襲，驛站大概率失守。

——但這樣的事在北土十分稀見。

白駝會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犯我，十倍奉還’的原則。

如果有人敢這么干，那就是和當世第一游俠天傷星撕破臉了，天傷星和大掌柜會給對手十倍以上的報復。”

俞新峰匯報完畢。

“進驛站吧。”

顧軼拍板。這座驛站有七成安全，他可以接受。

五匹鐵馬下坡過河，進入驛站的城門。之前，顧軼來北土的消息早就通過傳信雄鷹抵達了這里，怪異的鐵馬又如此招搖醒目，五人隊便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

在城門口守備隊驗完五人的通關文牒、身份銅牌，站長李雄親自帶顧軼等人檢視本站各處，然后迎接到驛站最私密安全的上房。

驛站的人員有白駝會和非白駝會兩類。

守備隊、開錢莊的，管貨棧、驛馬、糧倉的都是白駝會的伙計和雇工。

但驛站另寄宿了一些搭白駝會順風車的東土小商會行商、巡邏草原的明軍夜不收、乃至游牧民的領主和巡禮訪學的薩滿。都是驛站提供收費服務的客人，這些就不好管控，也不便驅散。

驛站里還供奉著兩尊神明的神龕。

一尊是顧一貫時期就留下的黃財神；

另一尊自然不是火神，但竟然是大明唯一的武人之神“真武帝君”的小銅像。

“到了北土草原，明人才真的有求于我們的武神。這里真武帝君的香火比大同城的武廟旺盛得多。”

見顧軼駐足觀瞻，作為武人之道的傳承者俞新峰向他解釋。

“北土自有他們的‘武人之神’，我們的‘武神’倒能在這里立足？”顧軼疑問道。

顧軼親自確認的黃財神在北土也沒有汲取到多少愿力，這座真武帝君在北土的進展應該有限，不會有多大的神能。但能出現在這里，絕對是對北土神系“武人之神”的挑戰。

——這不像北土的商人之神還缺位著。

“‘真武’是明軍信的神，也是我們鏢局崇拜的神。

我不是高道體武人，搞不明白天上神明的事情。但我想這個人間，神明的地盤無非是靠人拼殺出來的。

北土的天之汗被我們明軍趕跑了，他們的武神也就滾遠了；我們打了勝仗，我們的武神就進來了。”

俞新峰道。

——每個神明要在人間立足，要穿越文明的障壁在別的世界立足，歸根結底，還是靠人，靠在人間的道體者、道術者、渴求祂們的所有人的共同的欲望和行動。

真武帝君或許還不能把北土原本的武人之神擠下那邊的正神之位，但靠著明軍和白駝會，祂在這些草原上島嶼般的驛站、交通線，硬是站穩了腳跟，擠進了北土。

顧軼若有所思地點頭，作揖向俞新峰一謝，隨即展顏一笑，招呼同伴去驛站的酒樓吃喝。

站長李雄陪著顧軼五人，二桌上滿噴香的羊肉剔尖面，這食材都是從城外河岸的游牧民交易現殺的。

“所有的面都讓我先吃一大口。”

歐陽情不客氣道，

“我有‘蠱王’，毒抗點滿，為你們舍身試毒。”

——這樣講也不是沒有道理，顧軼只好讓歐陽情這個煉丹師喝他們的頭湯了。

驛站的酒樓也向所有付費的外部人員開放，果然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倒也相安無事。

有西山省來的小老板；有明軍的夜不收軍爺；有一身草原袍子，頭扎辮子的游牧頭人；有戴著雞冠帽子，酒肉不忌的草原薩滿……

還有賭錢的，有說書的。

那說書眉飛色舞地講的，客人聚精會神地聽的，正是火神在大同城誅殺百足山主的最新故事。

雖然北土還沒有火神廟，但傳播火神的事跡足以成為建廟的鋪墊了。

申雪吃得很快，不久就和酒樓里的各色人等攀談起來，她生得極美，營業時言語溫和，神姿嫵媚，極易賺得接觸不深者的好感。她時而使用東土明國之語，時而使用草原北藩之語，交流也毫無滯澀之感。

顧軼不禁問吃得酣暢的歐陽情：申雪以前來過草原？她的北土語流利得很。

“她有‘多聞通’，學了七天北土語就差不離了。”歐陽情艷羨道。

——每個職業各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顧軼想，為了這趟北土之行，自己七天才學了一些基本的北土會話。申雪已經能和當地人混熟了。

何況，她的真實眼無時無刻不開著，可以迅速辨別真偽，高效地收集著情報。

此時外面的夜色已經蒼茫，一個風塵仆仆的獵裝女子從外面邁入酒樓。

酒樓里眾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她的身上，哪怕是再專心致志的賭徒都回過了神。

——那是一個十分高大的北土女子，三十不到，梳著一對大辮子，相貌并不算極美，但身形矯健，渾如一只母豹子。她的背上挎著一張大弓，腰間帶刀，身后隨著一條四眼獒犬。

她的目光也在人群里搜尋。

不知為何，顧軼聯想到自己被胡友諒連珠箭支配的糟糕體驗。

“她叫‘琪琪格’，‘輪回者’，是這片草原的領主，也是草原右部鐘金汗麾下的三大將，手頭有三千精騎。

琪琪格還是三道體獵人，三道體是‘射雕手’、‘戌宮獵隊’、‘七羅網’。”

申雪回到了顧軼那桌子，身形有意無意地擋在顧軼前面。

從方才的情報搜集里，她已經知覺到此女的強大。作為小隊唯一的三道體者，她有責任保護弱小。擁有判官“約法三章”的申雪，可以保證和她同級的道體者最少五五開，最壞同歸于盡。

“李雄，驛站怎么放這母夜叉進來的？”梁滿倉埋怨起驛站長李雄。

“這……少東家，琪琪格領主是我們的貿易伙伴，世襲貴賓，不好拒她。”李雄囁嚅道。

鑒于琪琪格領主是不斷“輪回轉世”的，每一世都是白駝會的貴賓，所以稱為“世襲貴賓”，比“終身貴賓”還高一檔次。

一個三道體者，驛站長也沒有拒絕她的實力和底氣。

“不要緊的。照我們白駝會的規矩辦，你不會錯的。”顧軼安慰李雄道。

如果琪琪格真有針對顧軼的殺意，不必進驛站，大可等顧軼出站之后率草原騎兵截殺之。

“汪、汪。”

女獵人的四眼獒犬張著血盆大口，直沖著顧軼跑過來。

申雪的“約法三章”是和人以傷換傷，和狗以傷換傷就血虧了。而且小動物不受大明律約束，她的判官貓也不知道怎么給狗判刑。

“疾。”

顧軼把桌上一大塊連骨羊排投擲入四眼獒犬的口中。

那狗喜滋滋地咀嚼起來，對顧軼的殺氣大減，反而繞著他嗅了又嗅——雖然沒了敵意，但顧軼想，自己的氣味是永遠被這條狗記牢了。

“你就是白駝會的少東家顧軼了吧。我的東土名叫‘韓琪’。”

那個女獵人也走到了他們桌前，用東土語開門見山道，

“我聽說了你們要去買賣城見天傷星。

但我收到線報，金蓮宗道士‘丘無極’要為他的師弟‘飛刀尹’復仇，找你的麻煩。

你加入我的馬隊，我護送你們去見天傷星，保你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