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軼的神力和天傷星的真元消耗相當。但只要十二個時辰一過,信眾把愿力池充滿,顧軼便能神力盡復。
而天傷星囿于人類之軀,純憑自身,五道體級別的龐大真元恢復起來非得十天半月以上。
于是,顧軼要把大半葫蘆的黃芽丹傾倒給天傷星。他擺手謝絕。
——李延香煉制的丹藥是關鍵的戰略物資,得留到屠龍之時再用。
敵在三十天之后,天傷星真元可以自然恢復;但他眼前的劫數總要壓制。
顧軼便通過火鴉喚來在鬼車上焦躁等候的史柔。
果然,天傷星的御者史柔隨身攜帶了白駝會制作,為天傷星救急的絕情丹。
和火神在精神世界的戰斗之中,情花的花勢已敗。服下這枚絕情丹之后,天傷星皮膚下的情花枝蔓漸漸消退,又暗藏起來。
天傷星歐陽過好似打了一針鎮魂劑,恢復了沉默寡言的常態。
以今夜他的狀態,天傷星不愿返回買賣城拋頭露面,讓人心不安。索性三人便在這荒僻的和林城歇息到天傷星精神重新振作。
一對顧軼召喚的西摩格獅鷲守神廟之門。
天傷星自顧自在神廟面壁盤坐,宛如拒絕與外界交流的自閉兒童。
顧軼不管他,和史柔在神廟另一邊小聲攀談。
只有史柔在場,天傷星不必戴上鳥嘴面具掩蓋真容。加上史柔為他鍛造鐵手,保管絕情丹,顯然兩人之間信賴之至,相知極深。
“敦煌侯愿意給你白駝山的心印,你就是歐陽家的繼承人,也是他在白駝會股份的繼承人了。
別瞧他滿臉不樂意的樣子,你的品性和才能都得到了他的認可。
小軼,你一路不避生死為另一個小益復仇,不受他的仇人任何利誘,殺光了一切害死他的仇人,哪怕直面通天巫都不畏懼,我、張神峰、還有寧義三個都領了你的情義。”
天傷星既然已經不再和顧軼糾纏原主之事,那便是就此放過了他,史柔也自然愿意和顧軼無話不談,
“至于歐陽家地仙心印的那些小害處,對你這個火神當然是小事一樁啦。”
“為這個世界的‘我’復仇理所當然;
白駝會是這個世界的那個‘我’的心念,是你們的心念,也是一路來幫過我的李延香等等朋友的心念。
我在一天,就保白駝會一天。”
顧軼道,他通過了漠北白駝會的考驗,也要對接納自己的他們做出莊重的承諾。
撇開感情不談,這是一個無比重要的合作盟誓。
面壁的天傷星哼了一聲。
史柔微笑,也不去管天傷星。
“史柔大姐姐,我這個火神是撿來的,火神廟是我一個辦公的地方,白駝會才是我在這里的家。
但敦煌侯的侯府在帝都,他本來可以高高在上,直接享受商會的分紅。為什么愿意隱名埋姓,親自打理我們白駝會呢?
又為什么要把本來的我,歐陽益養在顧一貫家?”
現在的顧軼方便詢問他一直以來的疑問了。
史柔把歐陽過的經歷和盤托出了,
“你已經知道,歐陽家有讓嫡子在底層殘酷歷練的傳統。
這一代敦煌侯也同樣經歷這種命運,在民間四處流浪。
不幸的是這遭他落到了魔教的金蓮宗道士手上,受了很大的折磨;
但幸運的是,又有一位魔教的樂師女長老救他脫離苦海。
雖然一長一幼,他和她還是愛意萌生滋長,有了本來的你。”
如此奇葩的命運,本來該是小說里發生的浪漫劇情。但仔細想,也未必如此。
往陰暗里想,極有可能是魔教之人發現了少年天傷星的身份,輪換人員,先虐之,后救之,務必使其沉淪,然后徹底為魔教所用,參與又一個對大明不利的大陰謀。
不過,結果上可能真的是愛情超越了算計和仇恨。
顧軼偷偷瞥向天傷星的身影。
當史柔提及那個樂師女長老,他陰郁的臉龐竟然也柔和了不少。
兩人確有真情,他和她的子嗣的確是真愛的結晶。
可惜,現在只剩下原主的軀殼了。
所以天傷星才會悲痛莫名到劫數發作。
——而或許,通天巫本來的計劃里就是要利用天傷星因傷子而歷劫,奪其性命魂魄吧。
——天傷星在北土的死兆竟然是一路示警的自己。幸好,自己最終也把天傷星的死兆化解了。
“那個明教女長老最后的結局,不是很好吧?”
顧軼道。
他的預感里原主的生母下場未必很妙。否則,在常情上,母親哪有把愛子舍給另一人家的?——即便原主的養父也是富甲天下的絕世之人。
另外,如果那個明教女長老尚在,史柔大掌柜又怎么會和天傷星如此親近呢?
史柔現出惋惜之色,點了點頭,只是簡單道,
“所以,天傷星對歐陽家、明教、大明的錦衣衛,任何一方都沒有好看法。
為那明教女長老復完仇之后,天傷星只是在茫茫山河大地游蕩,不知何去。
他甚至不打算再避劫,就此和歐陽家的心印一道隕滅。但你尚在,他又不愿意把你帶回歐陽家重新經歷殘酷的人生,總要找到一個值得托付你之人才能放下塵緣。
直到顧一貫在草原上遇到任由劫數肆虐的天傷星,把他挽留住了,喚起了他的生存之意。”
顧軼審視夢幻火神廟的黃財神殿,談到顧一貫時,鐵鼠九百文縮在神龕底下不愿現身。
顧軼心里笑,果然是顧一貫的花言巧語。
“顧老股東愿意替天傷星護你成長,既擺脫歐陽家的殘酷歷練,又讓你享受人間第一等的財富;
但他求天傷星為了你將來的如錦人生付出一些報酬,也就是為我們白駝會擺平幾個棘手的對頭和麻煩。
敦煌侯以天傷星的身份替顧老股東擺平了這些對頭和麻煩之后,卻發現他和白駝會已經聯系在了一起,整個天下都知道了他的俠名,他又陷在了人生之局,無法棄世了。
等他立定心思離開商會,要找顧一貫交還股份,顧一貫先生已經離開了人間,你又年幼無比,我們的商會從此就扛在了他一人的肩上,直到今日。”
顧軼感慨。商會之人都知道顧一貫的名言,“商無俠不立”。大明之人的普遍觀念,商人沒有品性節操,不可信賴,不可托付。
可白駝會是一大例外。
顧一貫和天傷星結盟不止是借重他的武力,更在乎他的俠名。
在經營商會上,固然天傷星屢有天馬行空的妙想,比起顧一貫布局宏大,思慮深遠,看人透徹,育人成材,究竟不如。
但天傷星的俠名讓白駝會有了全天下認可的信義。
沒有天傷星的信義,白駝會錢莊的銀票只是廢紙。顧一貫可以讓無數個別的人相信他的信用,但不可能讓更多更多的天下之人都相信白駝會的信用。
連大明戶部發行的寶鈔都是廢紙,害得民間只接受白銀。
但是有了天傷星的信用,白駝會的銀票和天然的白銀竟然可以互換。
這在顧軼本來的世界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在這個時代的大明簡直是人間奇跡。
無論天下之人怎么在口頭上嫉妒白駝會,謾罵白駝會,當他們使用白駝會的銀票時,就是承認白駝會的信用天下第一,甚至凌駕于神明。
這才是白駝會的根基,顧一貫借用天傷星奠定了白駝會的根基。
——或許,也奠定了黃財神的愿力池。
即便,顧一貫已經不在,顧軼只發現了他的殘余道體,顧軼覺得他的養父仍然在布局什么東西,只是還沒有到透露的時機。
此人不可以生死度量。
“我以后不扛白駝會了,讓顧一貫的好兒子去扛。”
面壁的天傷星當然一直傾聽著史柔和顧軼的講述,還是忍不住插嘴。
他能陰陽怪氣,自然是又有了活潑的生存之意。
“啊呀,天傷星,你可別在屠龍之后拋下我們——你說過,要掩護我的火神身份,在明面上我只是二道體,撐不了大局。”
顧軼忙道。
“哼。我不會死。
誰知道你這個漂來的東西會不會心猿意馬,摞下商會的擔子。
我要一直盯緊你,直到我盯不了那天。”
天傷星對待顧軼的這種私下態度恐怕要持續一生了。
顧軼無所謂。能像當年的顧一貫那樣,挽留住天傷星就好了,沒有顧一貫的繡口錦心,自己幸好還有針對天傷星的嘲諷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