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霧氣已經全散了，臨近11點鐘，楊平旺望眼欲穿，楊清輝和趙立秋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小汽車終于停在了工廠門口。

一群小孩子跟著車跑了過來，泥頭泥臉，嘻嘻哈哈的圍著車子看稀奇，被楊平旺虎著臉打發走。

車上先下來的是個年輕人，個子挺高，估摸著得將近1米八了，這樣的身高，讓趙立秋很是眼熱。這年輕人臉挺白，戴著一副眼鏡，他沒理會楊清輝幾人，快速繞到后座處，微微躬身，拉開了車門，那殷勤的小模樣，讓趙立秋忍不住嘖了一聲，嘀咕道“一米八變一米六！”。

后座下來的是個四十歲多的中年人，中等偏胖，挺著微凸的肚子，穿得很是周正，尤其是脖子處漏出的白襯衫領子，在這個時候更像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中年人下車后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動作慢條斯理的。眼鏡等他往前走了兩步才輕輕關上了車門。

楊平旺笑著上前招呼，胖子也笑著應和，兩人一起握了手，一副相見歡的畫面。

只是以楊清輝的眼光來看，這中年男人只是看著隨和，那股子上位者的矜持疏離可是根本沒有遮掩，也就哄哄楊平旺這種老實人還湊合。

“這是我們市順心食品廠的陳偉民陳副廠長，主管廠里的市場方面。”身后的“眼鏡”跟上來，盡職盡責地介紹起來，語氣里很是與有榮焉的自豪。。

“哎呀，順心食品廠可是咱們市的國營單位，聽說廠子里工人都好幾千呢！”楊平旺語氣里滿是感嘆。

陳副廠長早已經習慣這樣的夸贊，矜持地笑了笑，對著他微微點了下頭。

“陳廠長，幸會幸會！我是新生食品廠的楊清輝，歡迎您蒞臨指導工作。”楊清輝快走兩步上前，笑著自我介紹。

楊清輝面上都是熱情，心里都要罵娘了，就看著這陣仗，還以為是市長下來了，沒給他鋪上紅毯都對不起他這范兒，誰知道不過是一個市國營單位的副廠長，差不多也就是個科級干部。

“你就是楊清輝？”陳副廠長有些詫異，實在是沒料到在食品市場搞出這么大動靜的楊清輝竟然如此年輕，看著也就二十來歲。

“是我是我，陳廠長竟然知道我。”楊清輝不經意地露出一些受寵若驚和誠惶誠恐。

“后生可畏啊…”陳副廠長欣慰地點了點頭。

“眼鏡”適時地接話：“聽說你們廠辦得不錯，陳廠長順道來看看”。

趙立秋目光“嗖”一下就掃過去了，心里感嘆“一米六又變了一米八”。

“是是是，感謝陳廠長對我們的關注，快里面請！”又轉頭看向趙立秋：“快去準備準備，把我最好的茶葉拿出來”

趙立秋還在驚訝楊清輝對著這倆人怎么一副直不起腰的狗腿子模樣。聽到楊清輝喊他，又懵了，最好的茶葉？辦公室只有一種，就是楊母曬的桑葉啊。

桃園村的人哪有閑錢買茶葉，都是大粗人，也沒那么講究，一般都是秋季初霜過后把桑葚葉采了曬干，權當茶葉泡水喝了。

短暫的楞神后，趙立秋好歹知道要配合把戲演下去，也是一副誠惶誠恐的“狗腿子”模樣，一溜兒小跑著去準備了，邊跑邊腹誹，比演技，老子也不差！

幾人一路商業互吹著移步到楊清輝的辦公室，圍著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眼鏡”彎著腰給坐在主位上的陳副廠長點了煙，又利索的退到他身后。

楊平旺就聽到旁邊坐著的趙立秋嘀咕了一句“一米六”。

楊平旺沒聽明白趙立秋的意思，也就沒接話，老實坐在旁邊聽楊清輝跟他們熱絡，這樣的場合他真不適應，也怕說錯話再給楊清輝他們惹事。

陳副廠長靠著椅背，一手夾煙，慢悠悠的開口：“楊廠長年紀輕輕就能開場子了，倒是挺有能力。”

“這個…陳廠長，您過獎了，我其實能力談不上，就是運氣好罷了。”楊清輝挪動一下屁股，將坐立難安演得有個七八分的火候。

趙立秋偷眼看過去，心里嘀咕，換我上去能演得更像！

“呵呵，年輕人，運氣可不是天天有的。我很忙，有話也就直說了。”陳副廠長將煙頭摁滅，盯著楊清輝。

“請陳廠長賜教。”

“你的這個廠子，規模并不大，說實話，還比不上我最小的一個車間。不過你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很有想法，我很欣賞你。”

“但是有些話我不得不提醒你，年輕人做事，不能只顧眼前，這樣走不遠…”

幾人都沒有說話，憨厚如楊平旺都聽懂了，這是來給他們上緊箍咒的。

陳副廠長說完就端起了杯子，不過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臉色更不好了。

一時間對坐的幾人都沒有吭聲，氣氛有些凝重。

楊平旺有些發慌，看向楊清輝，只見楊清輝低著頭，看不見表情，只是兩只手在桌無意識的抓握著杯子，像是有些不安。

楊清輝只在心里嘆氣，小學生啊，玩心理威壓，默默倒數：“5、4、3、2、1…”

果然，“眼鏡”又開始1米8了。

“你們可能不太清楚目前的市場情況。順心食品廠是咱們市食品市場的支柱和標桿，有著十年的輝煌歷史，養活了2000多名職工，更是惠及供應鏈上下數以萬計的民眾。咱們陳廠長為了穩定市場也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

“眼鏡”目光里的崇拜之情幾乎要溢了出來，深深地看向陳副廠長，好像隨時都能感動得哭出來。

趙立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覺得“眼鏡”這演技已經可以封神了，自己是拍馬不及，甘拜下風啊。

“新生食品廠對市場把握不夠準確，你們的定價是有問題的，這個要及時修正，不然擾亂了市場秩序，這個責任你們可負擔不起。”“眼鏡”再次把目光轉向楊清輝的時候，眼睛里只剩下了冷漠。

“……”

陳副廠長清了清嗓子，總結：“不管怎么說，你們廠在市場經濟上肯定是起到積極作用的，楊廠長也是年輕有為，前途一片光明，只是眼光一定要放長遠…”

趙立秋無語：這句話好像在哪聽過？

他看向楊清輝，嘴唇沒動，聲音卻傳了出去：“有人在教你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