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云破處。

裊裊炊煙起。

“老板，來兩碗羊湯，一斤油餅，再來份燒臆子，多放調料，火候要燒老些！”

“好嘞，客官先歇歇腳，馬上就來。”

暴雨初歇。

小館的檐下還在滴水，藏身在附近的老饕客便絡繹不絕的找上門來。

夫妻倆人合力撐起來的羊湯小館，經營久了，如今成了老字號，生意火爆。

客人上門。

老板娘連忙往灶臺下添柴將火燒旺，熬煮羊湯的大鍋咕嚕嚕的冒著熱泡兒。

掀開鍋蓋，滿大街都是小館飄出來的油膩香味兒。

老板也沒閑著，他架起燒烤爐開始烤炙食材，油煙順著房檐聚攏。

往來的行人穿過濃煙，實在被味道勾起了饞蟲，便就地來上碗雜碎肉湯，一頓晚飯就此對付。

帶著煙火味道的人間。

才是汴京城的尋常百姓，不貧不富，無風無浪的生活。

“味道怎么樣？香吧？”

“劉兄，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汴京絕味？”

“不合口？”

“那倒沒，東西確實是不錯，只是在西軍聽你饞了一年，耳朵都起繭子了，還以為是什么龍肝鳳髓一般物件。”

“還是期望值太高了！”

韓世忠說罷，又夾了一筷子燒臆子放進嘴里大快朵頤。

肉嫩醇濃，皮脆松香。

美食在前。

說歸說，鬧歸鬧，誰停筷子誰進圈套。

“哈……”

“你這人，口口聲聲瞧不上，嘴里卻吃個不停。”

“真是的，又沒人跟你搶。”

劉光世哈哈一笑，他比不得韓世忠那般狼吞虎咽，慢條斯理的喝著羊肉湯，春雨剛過，肉湯濃郁，且不提滋補功效，只說御寒，也是極佳。

“劉兄快些吃吧，別忘了咱還有差事呢。”

“無妨，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爺們早就張開了天羅地網，等著那群狗東西入套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說話能這么耿直的嘛？怪不得人家國公爺都瞧不上你！”

羊湯店的老板在旁聽著二人閑談竟扯出國公爺來，好奇側目打量，只見二人都而立之年的漢子，生的魁梧有力，但穿著卻不甚講究。

吃飯的姿勢更是豪放，不像是富家子弟出身。只當倆人是大官府里的護衛雜役。

便也搖搖頭不搭理。

頭一次看見還沒等喝酒，就能吹得這么厲害的人呢。等喝了酒，不是要跟太陽肩并肩？

老板便施展出家傳絕學，閉耳塞聽術，遙遙領先隔壁hp數百年。

“嘿嘿，我做自己本心，舒服便好，又不需要指望別人瞧得上過活。”

“我對你是真沒脾氣。”

原來。

前些年，西夏國侵犯大宋邊境，朝廷震怒，發兵還擊。

伐夏宋軍兵分幾路，其中一路攻打銀州，久攻不下之際，正是韓世忠爬上云梯奮力破城，殺死守城敵將，將其首級扔出城外，這才使宋軍勢如破竹，一舉攻破銀州城。此為頭功。

憑此功勞，韓世忠得到當時的宋軍主將劉延慶賞識。

后來，從銀州城退卻的西夏軍得到增援后，馬上又卷土重來，重兵屯駐蒿平嶺，劉延慶便使韓世忠率一隊騎兵做先鋒沖陣，銳不可當，大軍隨勢大敗西夏。此為二功。

再后來，還是蒿平嶺一役，韓世忠戰陣前斬殺監軍駙馬，西夏軍大亂，爭相奔逃，這也是后面宋軍大敗西夏的重要原因之一。此為三功。

憑此三功，經略司上報朝廷，請求破格提拔韓世忠，卻被當時主持邊事的童貫一口回絕，只同意給韓世忠官升一級。參與蒿平嶺一役的眾將士為此深感不平。

這才有了劉光世口中所說的，國公爺瞧不上他的緣故。

其實說瞧不上也是在拿韓世忠打趣，人家國公爺高高在上，韓世忠這么個小官兒？根本都瞧不見好吧？

至于這劉光世，便是那個賞識韓世忠的宋軍將領劉延慶的兒子了。與韓世忠交厚。

這次來京，是因為祖上有功，自己蔭補入官，入京候旨。

又想著自己這個朋友確實有才華，可惜出身不好，沒人幫襯。便自作主張，以父親的名義，把韓世忠從西軍里調度出來。跟著自己上京，尋個門路。

這一尋，便尋到了正在大張旗鼓招兵買馬，準備爭太子的鄆王頭上了。

名將之子，忠臣之后。

平時這種級別的關系，都是走人家蔡京、童貫的門路，哪會有自己什么事兒啊？

鄆王也是喜從天降，連忙接納。

一問，原來是幫身邊那個叫韓世忠的小將求官兒。

韓世忠是誰？

鄆王沒聽過……

可畢竟是劉延慶的兒子親自前來托的關系。

只好準備個不大不小的功勞，送給人家做晉身之資。

林沖便不錯……

劉光世初聽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林沖區區一個山匪，撐破天了也就是個剿匪，能有多大功勞？

鄆王微微一笑，表示，老弟，這你就不懂了吧？

林沖之前是什么官？

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別看實權不大，虛職掛的是六品偏將！

這是什么？是叛逃的將領！

這年頭兒，叛將比國寶還稀罕，尤其還是這么好抓的叛將。

這功勞，你不要？

不要我可給別人了……

鄆王把高柄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套原封不動的使在劉光世身上。

大宋慕容復無疑。

劉光世果然入套，張口閉口全憑鄆王殿下做主。

于是，便有了接下來這一句。

“真他娘的操蛋！老子堂堂一個將門虎子，窩在這里保護著這么一個東西！”

羊湯小館。

劉光世罵罵咧咧的。

只因為他打聽到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八十萬禁軍教頭，前途正好，為啥卻突然跑去當了山賊。

這種人物，都被逼成這個樣子了，可自己還要為了兄弟的前程設計抓他？

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子這場可是為了你的前程忍了大委屈了，你以后要發達了，可別忘了兄弟我！”

“放心，忘了誰我也不會忘了你啊，敢在軍營里跟著士卒一起喝大酒的，我要是發達了當了將軍，你這狗東西可千萬別在我手底下當差！”

韓世忠嘲諷。

“好家伙，你恩將仇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