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黑漆漆的。
床頭柜上那盞燈和黑海里的孤燈似的。
酈道安凝了一眼床上的人。
她蜷著身子,兩手枕在耳畔,瞧著真像是睡著了。
若不是那雙睫毛簌簌在抖的話,他都要信了。
嗤笑了一聲,酈道安拉開洗手間的門,進去洗漱。
竺君聽著關門的聲音,才小心的把眼睛睜開。
可就在她睜開的那一瞬間,剛關上的門,“嘩啦”一下,又被拽開了。
就著床頭柜上的那盞小燈,酈道安的目光直直投過來。
鎖住了她的來不及閃躲的瞳孔。
那眼里,既有譏誚,也有嘲諷。
更有冷嗤。
竺君面色漲紅,她無力的咬著唇,想裝死。
就聽酈道安道:“繼續裝?!?
她臉紅得厲害,顫著眼睫,枕在枕頭上的小手握緊了枕巾。
酈道安走過來。
高大的身影,在無甚光的空間里,給人的壓迫感也加了倍。
“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竺君?”
她腦袋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每個字都像是砸在她脆弱不堪的心臟上。
竺君抑制不住的閉了閉眼睛,她坐了起來。
長發垂在身前,身形瘦削的,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我不明白你說什么?!?
“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她仰頭看他。
男人的五官分明,輪廓突出,是多少女孩兒夢中情郎的模樣。
他也曾......
竺君眼眶越發的紅。
“我向來不愛勉強人?!?
他說著,走到一旁去,拉開了柜子,從里抽出了一個文件袋出來。
抬手,丟到了竺君的面前。
竺君心跳如雷,呼吸發急。
“這是什么?”
酈道安沉著臉,望著她。
竺君顫著手,哆哆嗦嗦的解開。
里面是天楓苑和某個小區物業的產權證,樓下那輛車,還有幾張支票和幾個保險柜的號碼。
她明白過來,從回來時就一直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下。
可也不知道砸著她哪兒了,竟比壓在心上時,還要疼得厲害。
“我不要你的東西。”
她手發抖,幾次才將東西重新裝回去。
嗓音似細細的弦,繃得緊,下一秒就要斷了似的。
強撐著。
“我,我自己可以養活自己?!?
“隨你。”
酈道安解開扣子,將悶在胸口的那團氣吐出來。
可竟也沒有好過些。
他轉過身去,進了洗手間。
他的未婚妻回來,他們這段關系自然要斬得干干凈凈。
她早有準備的。
可.....竺君用力暗了暗心口,嗓子越來越疼。
她忍得辛苦,握著領口,倒在被褥上。
“你哭什么?”
臉埋在被褥里的人恍惚聽到身后有人說話。
她抬起小臉。
看到酈道安頭發滴著水,沉著臉站在床邊。
竺君搖了搖頭,嗓音里還含著哭腔:“我沒有?!?
“要我給你拿鏡子?”
酈道安蹙起了眉。
竺君深吸了口氣,她推著堆在膝邊的被子,說:“我有些難過,管家和阿姨對我都很好?!?
“我舍不得他們。”
“上次離開你弟弟,也不見得你哭?!?
竺君微張著嘴看他,有些發愣。
越覺得難過。
她不知是該怨他,還是怪自己。
垂著眼,說不出一個字來。
“到這會兒了,也不肯跟我說句真話?”
他閉了閉眼:“罷了?!?
他胡亂擦了擦滴水的頭發,往外走。
竺君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每掉一滴眼淚,書房里的男人就多疼一分。
酈道安蹙眉忍著。
真是比千刀萬剮還難忍。
他幾次站起來,又握拳,坐了回去。
第二天去醫院,孟超看到他憔悴的模樣,真是嚇了一跳。
“你要的止疼藥。”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酈道安臉色憔悴,精神看著還不錯。
他點了支煙,坐在孟超椅子上,瞥了孟超一眼。
“秦言來找過你了?”
孟超皺眉:“找過,怎么了?”
“下周竺敏妍一案開庭,盯著點?!?
孟超不解道:“竺敏妍入獄前的就診記錄都被秦言拿走了,還能有變?”
酈道安嗤了一聲:“忘了李扶蔓怎么死的?”
孟超登時說不出話來。
他手在桌上磨蹭了兩下:“有沒有可能,不是醫院里的人?”
“你覺得呢?”
孟超被他一句話問死了,吭不了聲。
酈道安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再次提醒他。
拿了止疼藥,酈道安出門就吃了兩片。
昨晚上到今天凌晨,真要了命了。
等一等吧,再等等。
竺君早上起來,管家說酈道安已經走了。
管家說,他和阿姨下周也要走了。
竺君點頭應了,沒說話。
她當沒看見管家眼里流露出的憐憫。
吃了早飯,竺君去旅行社報了個團。
她答應了瑪格麗特要幫她找哥哥,雖然之前酈道安說會去找。
可她自己答應的事,總要自己去做。
她記得酈道安當時說到瑪格麗特的哥哥時,說什么安身立命的東西。
想來找瑪格麗特哥哥這件事,不能大張旗鼓。
竺君用自己和行宇的名字報了幾個旅行團,從不同的地方,去同一個目的地。
晚上回去,她就收拾好了行李。
酈道安沒有回來。
他說要分開,就真的連一點可能都不會留。
這樣很好。
竺君蜷縮在被子里,她告訴自己。
很快,二姐敏妍就會出來,他們可以一起去見行宇。
雖然爸爸暫時還不能和他們團聚,但他們姐弟們能在一起,也該滿足了。
她以后也不必總擔心自己不堪的身份會被人揭穿......她也能重新開始......
不該哭,沒什么好哭的。
她一遍遍的催眠自己。
可睡著之后,還是流了一枕頭的眼淚。
連著兩天生里來死里去,止疼藥吃著都成了糖丸,酈道安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第三天早上,他去了天楓苑。
進了門,提步就往樓上走。
管家見到他,多少有點訝異。
忙上前來:“酈先生?!?
“您找竺小姐?”
“她人呢?”
管家道:“竺小姐出門旅行去了,說要幾天才能回來?!?
“旅行?她一個人?”
管家說“是”。
酈道安扶在樓梯扶手上的手拍了一下。
他笑:“好!”
又拍了一下:“好極了!”
說完,甩手,冷著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