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癱坐在地板上的葛溫，安蘇躲避著眾人攀上自己肩膀的手臂，連滾帶爬地逃離人群的包圍圈。

里奧早早等在外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安蘇哥，入伙的感覺怎么樣？”

“還不錯……你們這有地方洗澡嗎？”安蘇不知道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所以他現在看起來應該很呆滯，“還有吃飯的地方……你們這包飯嗎？”

安蘇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餓得都快暈厥了。

“什么‘你們你們’的，該改口了，是‘我們這’。”里奧調侃道，“總部樓上就是客房——當然以黑石在街區的名聲，我們基本不會有客人來訪，現在也沒什么人在住?！?

他指了指旁側的樓梯，“你隨便找個空房間先洗個澡，我去幫你準備吃的。哦對了，你應該會用老版本的永固‘水流’和‘加熱’術式吧？”

安蘇沒等得及后半句話，他已經急匆匆地朝樓上奔去。

再一分鐘不洗澡我真的會死！

……

“嘩嘩嘩……”在一陣雜音后，水聲終于響起。

安蘇靠著柯基的幫助才學會怎么打開異世界的水龍頭。

“果然，只要是文明存在的地方，總是會有別的辦法代替科技造物的……”安蘇感慨道，“這水溫控制，感覺比我在聯邦出租房的精度還高……”

雖然這個世界給安蘇帶來的初印象很糟糕，但在接觸了黑石之后，差勁的印象有所改善。至少有干凈的熱水，還有免費的食物——安蘇向來都很容易滿足。

清澈的水流被渾身的污穢染得焦黑，順著安蘇纖弱的小腿流下。他輕輕地把粘在一起的頭發小心地扯開，或許是年輕的加成，亂糟糟的發絲沒掉幾根，被水一洗就很柔順地舒展成自然的形態，沒有想象中糾纏在一起的稻草那種質感。

不過，安蘇看著自己的頭發有些發楞：“我好像……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民。”

他意識到，原身或許是有“身份”的。

安蘇見過剛被聯邦納入文明保管區的“原始指標難民”，不管是人形還是非人形，在經受過長期饑餓，或者是長時間的高強度勞作和流亡生活后，他們所呈現出的身體狀態絕對不會這樣的……

“精致”

安蘇不能說自己現在很健康，他只能用“精致”這個詞。

不管是柔軟細膩的皮膚，還是自己明顯“受到過精心打理”的發質，都不該是一個“營養不良”、“飽經苦難”的流民所應該擁有的。

“話說如此……一個小孩子能在深巷那種環境里活下來，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安蘇又突然反應過來：哦，原身大概是死透了，才讓彌賽亞和自己入駐進這具身體。

那沒事了。

安蘇觀察著自己的手腕，真的很細，好像稍稍發力就會折斷。他感受著溫暖的水流沖洗全身，表層的污泥已經被洗凈，露出幻想作品里吸血鬼一樣白皙的肌膚，那種不沐天光的白被打濕而變得透明，卻完全不顯得病態，反而帶給人一種更純凈，更易碎的美感。

“或許……落難王子的身份，也不完全可以排除?！卑蔡K愣愣地想著，“可惜了，隨便換個出生點就是天胡開局?！?

現在再糾結這些也沒意義了。

“嘶……”突然，安蘇嘴角一抖，他撫過耳畔的手掌傳來一陣異樣的觸覺，沒有疼痛感，但有鮮血順著小臂留下來。

如果安蘇還記得血肉之軀的感知反饋，那他就會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是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劃傷了。

“多災多難啊……”他皺眉，“這是什么？”

他咬牙切齒地從耳邊摳出一個堅硬的物體，這下可疼得要命——金屬的小器物經過高強度運動鑲進了血肉里，隨著被安蘇取下，還帶出一灘發黑的污血。

他打量著這個小物件，微微歪頭：“一個……吊墜？”

物件的外形很怪異，像是一棵樹，但那個穿線的口子卻開在“樹根”的位置。如果把那一側當成上面，那這就是一顆倒過來的樹。

樹本身的樣子也很詭異，泛著金屬光澤的徽面上用一個十字代表了樹干的主體，向上是密密麻麻的線條來代表樹根。而“左”、“右”、“下”三個支點處都生出一個圓環，圓中間雕刻著極度復雜的圖案，彼此交纏增生的線點和螺旋紋理一直向著微觀視界延伸，仿佛無窮無盡。

安蘇感覺自己有些眩暈，像是缺氧。他趕緊偏開視線，不敢再去看這個詭異的物件。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彌賽亞，我給你找了個新家！”

【？】

“幻想作品里，像你這種隨身老爺爺不都是住在某些看起來特別牛逼的器物里的嗎？”他晃晃手里的吊墜，“你看這個怎么樣，至少不用跟我擠在一個小孩子的身體里?！?

【滾。】“這么兇？！”

……

直到‘加熱’一輪效用基本結束，水溫開始變涼，安蘇才慢悠悠地從浴室里出來。

還沒等身上的水干，安蘇一拍腦袋：“壞了，我去哪找衣服穿？”

沒辦法，安蘇只好又退回去，嫌惡地拿起地上那身破破爛爛的衣物，準備把它們先沖洗干凈。隨著那些鏤空雕花處的污垢被水帶走，安蘇也不由地咂舌——

這是一身華麗精致的鎏金燙銀禮服。

身份：落難王子可能性up up！

【你還會洗衣服？】

“沒洗過，但我最起碼可以把外面看得見的臟東西弄掉。”安蘇開始滿嘴跑火車，“這也是另一種層面的眼不見為凈。”

【你真準備接著穿這身衣服嗎？】

“叭叭叭的，是我穿又不是你穿，你在這嫌棄什么？”安蘇撇撇嘴，一只手進行的復雜操作讓他有些煩躁，“一開始我還以為碰到了心軟的神，結果啊彌賽亞，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倆現在甚至連身好衣服都穿不上?！?

他似乎是想抬頭，但又很快意識到跟彌賽亞說話不需要攜帶啥肢體動作：“彌賽亞，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跟我搭話，是想說什么嗎？”

“是你回心轉意，準備好給我的外掛了？”

【……】彌賽亞停頓了兩秒，才幽幽開口，【我需要了解你更多。】

“？”安蘇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汗毛從脖子上一圈圈豎起來，“你南桐啊？！”

他趕緊單手環胸，抱緊自己，表情幾乎是驚悚：“我警告你彌賽亞——”

【閉嘴……】忍無可忍的彌賽亞直接就是一記悶棍攻擊，將話語直接灌注到安蘇的腦子里，【你剛才在人群里發言的時候，那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很奇怪。我了解人類的欲望，但不理解那個名為“艾琳”個體表現出的……窘迫？我需要你告訴我，人類口中所謂“愛”的東西，還有你對艾琳的“喜歡”和傳達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樣的事物?！?

【不止是你，我需要了解人類更多。 】

程序組成的心智，需要這份知識。

“嘶——頭暈啊頭暈……”安蘇捂住腦袋，“我還以為你可以實時共享我的記憶和思維?！?

【很遺憾，并不可以。】

“其實一點都不遺憾。”安蘇抿了抿嘴，狀作思考，“怎么講呢，要是說我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那可是白毛血瞳的獸耳蘿莉誒……”

“不過嘛，當時的我，確實有點壞心思?！?

安蘇面無表情地用指甲扣著衣服花紋里的頑固污漬：“首當其沖的，我需要一個庇護所，一個能提供給我生存條件的新手村?！?

“我現在很危險，不管是已知的健康狀況也好，未知的身份問題也罷，我需要盡快抵達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里，確保自己的存活。”

安蘇不明意義地傻笑：“游戲里都是這樣開局的，擼完樹不都得先造個家嗎？實在不行就給自己找個家?！?

“聯邦的基礎求生課程也是這么教的。”

【偏題了?！?

“沒偏題，我說沒有就沒有。”安蘇撇撇嘴，“在尋求庇護的過程里，我需要抓住一切機會，才可以盡可能地提高我的存活率。”

“可不久前才呱呱落地的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身邊除了一條狗就只有一個謎語人，哦不對是謎語系統?！?

他嚴肅了一點點：“好不容易，我才碰上一個看起來靠譜一點的大姐姐，愿意保護我，還順帶把入伙程序和員工協議都一起簽了。在遍地都是牛鬼蛇神的原始難民區里，就只有艾琳姐和黑石能給我一點點安全感。那什么?；?，我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從幫派名開始，我就覺得他們是一群癲子。“

“所以，為了能更好地融入黑石這個大家庭，我稍微加入了一丁點的表演成分……”

【所以，你的迷茫、示弱，看起來不太聰明的癡傻狀態，還有最后那段聽起來幼稚單純的效忠，都是虛假的？】

“總感覺你說的好難聽……”安蘇哼哼兩聲，“你以為我想把自己塑造成純情呆逼的人設嗎？”

“上帝竟然給了我這幅男女老少通殺的魅魔姿態，我就得利用起來。先背靠艾琳姐，激發出她的母性，讓她再也離不開我的美貌！順帶著還拉進了和家人們的距離，直接打入黑石核心小團體。”

“完美開局已經完成，以后我就是黑石吉祥物。等我再經營一段時間，人人都把我當摯親后輩?！?

“團寵人設已經起步，我的未來充滿光明！”

“……”

【呵呵……】彌賽亞發出兩聲不明意義的冷笑。

“嘖……”安蘇咂咂嘴，“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我感覺自己剛才那通話可帥了，有沒有點像執眾生為棋子，用深謀遠慮算計一切的暗黑系主角？”

【感覺你好虛偽，惡心死了?！?

“別別別……”安蘇急了，“說著玩的，我哪能想到這么深，簡單利用一下自己的外貌優勢罷了?！?

“黑石的大家都對我這么好，再怎么說，我加入這個團體的初心，也是真誠的?！?

“而且，我總覺得對黑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好像是天生的，每個人我看著都很順眼，就好像真的有血脈關系一樣?！?

安蘇面露困惑，心底莫名泛起漣漪：

“我總覺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們。特別是艾琳，只是看著她，我的心跳就特別快。不像是一見鐘情，我能感覺到這種情愫里沒有欲望?！?

“但我……就是覺得奇怪?！?

安蘇沉聲道：“每當我心里升起要利用艾琳的念頭，同時就會有很強烈的痛苦包裹住靈魂，像是……有人在死死掐住我的心臟一樣，呼吸都上不來氣，類似溺水的難過……”

這不是什么一見鐘情……反而是一種……

【負罪感？】

為什么呢……

“難道……這是前身留下的情劫？！”

他又噗嗤一聲笑出來，嚴肅的氣氛瞬間煙消云散：“喂喂喂（第二聲）？”

“彌賽亞，你不會生氣了吧？”

“我真就是個有點小聰明的普通人，別把我想那么復雜?！?

【沒有生氣?！?

“那你怎么沒動靜了？”

【因為有人來了——】

“？”

安蘇顫巍巍地抬起頭，他看到一道僵硬的影子杵在浴室門口。

熟悉的白發和血紅的眼睛，而此時此刻，那抹鮮艷的紅色從瞳孔一直蔓延到脖頸，把女孩可愛的臉頰染得絢爛，像是盛時的楓葉，也似冬日初起的朦朧緋霞——

“對不起！”艾琳捂著臉，低頭逃走了。

安蘇向她逃走的地方，顫抖著伸出一條光溜溜的手臂，上面還沾著泡沫。

這，是，什，么，上世紀狗屎戀愛喜劇展開？

“柯！基！”安蘇出奇憤怒了。

“你他嗎怎么看的門？”

“汪嗚……”柯基委屈地輕吠一聲，在門口的地毯下縮成一團，弱小又無助。

柯基：【有人告訴我，直接把她放進來，主人會很開心的。】

彌賽亞：【嗯?！?

安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