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蘇很快就在據點得到了安置。

隊伍在一棟佇立著不知名材質大門的酒館前集合。跟在葛溫一眾人身后，安蘇環視酒館內部的裝飾。

不同于其他街口臨時據點的戰損式裝修風格，作為黑石俱樂部總部的酒館顯得非凡——金屬和巨石混搭著作為建筑材料，給總部的大廳打下厚重的質感。

作為承重用途的兩根石柱連同四周的墻壁上雕刻著小巧精密的符文，這讓大廳的內部裝飾顯得粗獷卻不粗糙，質樸里透出大巧不工的氣度。懸浮于半空的一個簡約圖案被用來充當光源，發散著并不明亮的明黃光芒，氣氛內斂而神秘。

大廳正中的柜莊前，艾琳正擦拭著一支試管大小的玻璃瓶。碧綠的溶劑填充其中，在光照下平靜流動。

陸續達到總部的俱樂部成員們三三兩兩地坐下，圍繞在艾琳的一側，緩緩聚集成一個半圓。半圓的中段，安蘇跟著葛溫來到柜臺的正對方向就座。

總感覺是很不妙的位置……

隨著艾琳停下手里的動作，嘈雜的大廳很快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跟隨著艾琳匯聚到柜臺正前。安蘇正盯著女孩失神，一旁寬大的手掌重重落在背上。他疼得齜牙咧嘴，迷茫的眼神無助地看向手掌的主人。

“愣著干什么，還不起來招呼兩句。”葛溫憤憤地哼道。

“招呼？”安蘇乖巧地把左手垂放在膝蓋上，帶著幾分癡呆，“招呼什么？”

葛溫一把將安蘇從椅子上提溜起來，恨鐵不成鋼聲音從耳邊傳來：“叫什么，入伙以后準備干什么。”

“啊？！這就入伙了？”

雖然先前就在思考怎么加入新手村，但這未免也太草率了。

安蘇不可置信地看看葛溫，看看四周的人群，又看看臺上的少女。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圍攏于四周的情緒中，有困惑，有疑慮，有期待……但唯獨沒有反對，在場的眾人已然將眼前的少年視為了同伴，這讓安蘇感到無措。

意識到少年的迷茫，葛溫補充道：“你是大小姐從深巷里撈回來的，在黑石，這個身份已經足夠了。”

“就足夠……了？”

葛溫摩挲著手邊石椅粗糙的扶把，繼續淡淡道：“黑石不想了解你過去的身份、也不會去在意你的經歷，我們只關心你之后想做什么，想成為什么。”

“黑石贊美自由，想要什么，想成為什么，就靠你自己的力量去取得。在座的每個人都會信任你。恩……就像信任臺上那個人一樣……”

安蘇看向面前的少女。

嬌小的女孩即使站立在高一級的臺階上，也只是剛好能平視在場的眾人，可四周毫無保留的靈性將她簇擁著高舉。

她僅僅只是在那里，就達成了所有信念的共識。安蘇逐漸理解到女孩在黑石里占據的位置。

“這里是街區，被神所棄的地界。我們分不出心思去爭斗，也沒有精力去圖謀一些更偉大的東西。”

葛溫嚴肅道：

“我們能做的就是守住黑石這一畝三分地，再想想辦法讓大家活得更自在一些。內耗是不被允許的。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允不允許的問題。黑石眾情同手足親如一家，是俱樂部每個成員的共識。”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成為卡特萊特的火炬，給那些深陷泥潭卻渴望光明的流民們留下一縷希望。”

“唯一的秩序……為什么？”聽著葛溫臺詞里隱隱透露出的信息，安蘇不寒而栗，“這里是什么末世嗎？”

神棄又是什么意思？

……

這些疑惑注定無法當場得到解答，葛溫繼續道：

“同樣的，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黑石的大家都會是你的家人。”

“黑石歡迎你。”葛溫露出僵硬卻善意的笑，“安蘇，我們的同胞。”

收尾的話語里裹挾著真誠，這份灼熱的真誠炙烤著安蘇的靈魂，讓他有些恍惚：

原始文明成員之間的相處……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很純粹，很簡單，但也很大氣。

怎么說呢，安蘇無法評價這種秩序的好壞，但他感受到久違的，被信任包裹的溫暖。

眾目睽睽下，稚嫩的男孩勉強站直了身體，他向四周環視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艾琳的身上，緩緩開口：“大家，可以叫我安蘇。”

簡單的一句話似乎消耗了男孩大半的體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聲音止不住地帶上顫抖：“以后想做的事……還不清楚。”

“我知道，大家不需要我做出什么承諾。”安蘇明白，干巴巴的誓言與這份信任相比不值一提。

“但是！”聲音猛地放大。

“我想要跟在艾琳小姐的身邊，我想為艾琳小姐做些什么。我想要，報答，或者說是付出些什么！”

安蘇深吸一口氣，把看不出表情的面容隱藏在長發后。

“我現在很弱小，而且忘記了很多事情。過去把我丟在原地，我很迷茫，也很害怕……”

“艾琳姐姐把我從黑暗里接來陽光底下，她是我的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男孩小心翼翼地抬頭，眸光似乎因為缺乏安全感而不斷閃爍，小鹿一樣清澈的眼睛像是剔透的潭面，倒映著每個人呆滯失神，然后一點點變得柔軟的目光：

“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夾……夾住了！

彌賽亞：【…6】

四周陷入詭異的沉默，安蘇的羞恥心伴隨著音量在寂靜里揮發。

“好！”短暫的沉默過后，是幾乎掀翻房頂的歡呼聲。

“好小子，安蘇對吧，有種！”身旁，一個瘦削的男人從座椅上站起，嬉笑著拍打安蘇的肩膀。

安蘇認出了眼前的男人——先前在迎接隊伍里前后亂竄的“斥候”，說是負責隊伍的外圍警戒，卻幾乎全程都在活躍氣氛。安蘇記得眾人叫他‘里奧’。

僅僅一剎那的晃神，里奧一條胳膊自然而然地環過安蘇的脖子搭在了胸前：“還得是你，敢在葛溫面前打大小姐的主意，太特么有種了。”

“葛溫……”安蘇悄悄回頭看去，很快被身后那雙通紅的豎瞳嚇得心肝一顫。

“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大家都很尊敬大小姐。”里奧自顧自地說道：

“不過，葛溫是最早跟著大小姐的那批黑石成員，是俱樂部成立之初的元老。”

“除了和我們同樣的尊重，葛溫對大小姐還有著別的一些執念。這個執念……類似于父親對于女兒？還是哥哥對于妹妹？總之是一種幾乎瘋狂的保護欲。不過嘛……”

里奧壞笑著：

“你應該見識過大小姐出手——顯而易見，能讓大小姐陷進去的危險，即使是葛溫也幫不上什么忙。”

“不過，戰斗方面幫不上忙，感情方面嘛……”里奧這幅賊兮兮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一巴掌扇在他沒幾分肉的臉上。

“黑石建立快三年了，葛溫基本是看著大小姐長大的。你可別看我們都姐姐姐這么叫，這是尊稱！大小姐還小呢，葛溫對那些年輕人可是嚴防死守——這可比親爹親哥還親啊。”聲音幾乎要湊到安蘇的耳邊：

“不過嘛，街區那幫子年輕人個個沒只眼見，吸多了街區的臭氣，長得歪瓜裂棗東倒西歪的，哪里配得上大小姐？可你不一樣啊安蘇哥。”里奧的嘴高速翻飛，唾沫星子好像都飛濺到安蘇頭上。

“我就管你叫哥了，安蘇哥！”

“聽我說啊安蘇哥，排除掉葛溫那個變態女兒奴，弟兄們絕對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們無條件支持你把大小姐拿下——”

面無表情聽完了全程的葛溫終于忍無可忍，一手一個把里奧和安蘇一起提到半空。

等等！

安蘇急了：“我全程都只是聽著，一句話都沒說吧！”

“葛溫——”

艾琳輕柔的聲音莫名帶著一分急切。

受到制止，葛溫愣神著將兩人放回地面，站在原地發呆。四周起哄的人群一時間鴉雀無聲。

艾琳察覺到語氣間的微妙變化，下意識轉過身去。片刻后，背對著眾人的艾琳猛地意識到情況的進一步惡化。

她找不到轉身的理由！

手頭也沒有可做的事情來轉移眾人聚集的注意力。

于是她又把身子轉了回來。

好像有點不妙……

艾琳后知后覺的意識到。

女孩毫無疑問處在極大的窘迫里，平日端正的儀表破滅得徹底——艾琳突然覺得自己的雙手有些礙事，前后擺動卻不知道該放置在哪里。

手……應該交放疊在肚子前……還是背在身后？

艾琳在這個關頭出神了。

不對！

女孩終于反應過來，強裝鎮定著拿起布袙，想要繼續擦拭手里的玻璃瓶——

更不對啦！玻璃瓶已經被擦得隱形了，這下更加欲蓋彌彰啦。

好丟人，毀滅吧！

自暴自棄的情緒充滿了靈性，艾琳一把將手里的瓶子丟向安蘇，少年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葛……不對，里奧，你帶安……”艾琳覺得臉上燙得厲害，需要趕快逃走了。

“里奧！你帶新人去處理一下傷勢，順便去老沃特那一趟，材料就用那瓶萬素……再具體的你們自行決定……”勉強把完整的囑托道出，不知何時，紅霞早已布滿女孩的臉頰。

下一瞬間，艾琳在靈能的包裹中消失在原地，留下大廳里懵逼的黑石眾人，現場如同圖書館寂靜無聲。

里奧的喃喃聲在眾人耳邊幽幽響起：

“哦豁，真的有戲。”

“阿巴阿巴阿巴……”

安蘇早已神游天外，靈性在狂歡后顯得萎靡不振。

讓美少女嬌羞，贏，大贏特贏！

人與人的悲歡并不互通，另一旁，葛溫不知何時蹲坐在了大廳的地磚上，嘴里叼著一根卷煙。

煙霧升起，掩蓋住他無神而失去色彩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