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務廳離開前,安蘇瞟了一眼墻上的靈能鐘。
經過奇怪的24小時制換算,現在是晚上八點,自己大概睡了一個時辰。
困意在晚風里飄散,心口一直纏繞著的焦慮也減輕許多——安蘇感覺自己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趁著大祭前的最后一個夜晚,安蘇決定去弄清楚一些事情,有關塞維爾所提及的,“外界”與‘歷史’的失卻。
站在政務廳的門口,安蘇深吸一口氣。
【術式-石頭帽】
對于現在的安蘇,構造一個新的術式就好像用現成的AI和TAG跑圖。隨著靈性視角的展開,神性將安蘇的應用思路在底層邏輯中轉化成可被理解的部分,方便安蘇的直接操作,他構筑起這個眼饞了許久的術式框架。
石頭帽的復刻主要得實現存在感的消除,安蘇嘗試著檢索‘存在’詞條,又給添加上一個‘反義’描述,剛想結算術式,又立馬被彌賽亞打斷。
【蠢死吧你,是想用這個術式直接抹除自己的存在性嗎?可惜你只是個啟靈,估計支付不起消除存在這種級別的術式靈能,想紫砂還是換個方法吧。】
【哦哦哦哦哦哦有道理~】
安蘇恍然大悟,又在框架里添加了‘源于外界的感知’這樣的描述。隨著靈能的注入,術式框架發出陣陣熒光。
一頂看起來硬邦邦的石頭帽子出現在安蘇頭上,他伸手摸去,觸碰不到這頂帽子的實體。
安蘇現在的存在感已經完全消失,在旁人的眼中等同于無。
靈能消耗這么大嗎?安蘇很快被嚇了一跳,術式只觸發了十幾秒,自己的靈能就被燒掉了十分之一。這樣看來,就算調用全部的靈能,也最多堅持不到兩分鐘。
彌賽亞幽幽提醒:【深度設置得太高了,所有‘完全、絕對’一類的反義描述都涉及到概念層面,這個層級的術式都是觸碰到描述層的超限術式。要不是神性幫你優化了術式算法,降低了九成九以上的消耗,以你啟靈級別的靈能根本頂不起這個帽子。】
在把‘反義’更換成‘降低’的描述之后,安蘇借著政務廳路過的員工展開試驗,經過了反復調整,終于將這個術式完善成型。
由于有神性的優化,安蘇在面對星光以下的靈能者時都能保持‘與路邊的一顆小石子’類似的存在感,應該是夠用了。
那就出發,去往王都藏書館,去揭示陰影背后的謎團。
—————————————
跟隨著記憶中的王都地圖,很快,安蘇來到了藏書館坐落的位置。
根據外觀來看,藏書館的風格與王宮類似,一樣由粗胚般的漆黑石磚搭建成主體,再加以粗狂的裝飾。
這也許就是圖恩王族的專用風格——藏書館應該是王族所屬的區域。
安蘇緩慢踱步到主樓之下,他抬頭看去,高聳的樓閣隱隱間比王宮四角的尖塔還要高出一截,在整個王國的建筑群里都顯得獨樹一幟。
距離主樓附近的一里范圍內都沒有民間的建筑,只有每隔百米布置的王族官方哨站。盡管沒有巡邏的守衛在此走動,但安蘇還是能夠感受到這棟建筑在王國里的標志性意義。
面前,一扇三人高的銅鑄大門擋住了進入主樓的去路,門上印刻著整齊分布的條點紋路,比較厚的地方雕刻有意義不明的圖像——圖像上有很多簡筆小人呈現著不同的動作。
隱隱間可以看出這些圖像有著一條以時間為參考的敘事軸,小人的動作似乎記錄了圖恩歷史上的某些關鍵節點。
安蘇在一幅很靠前的圖像上停留住目光:圖像上,一大群小人聚集在一起,從上至下排成三排,雕刻者在最底層的一欄內用密密麻麻的“點”強調出這個場景里“人數的眾多”。
中間的欄位里,在兩邊站立的兩個小人之間,一個明顯更大的人形占據了大半篇幅,作者甚至給他雕刻了簡陋的五官和衣服,他的手中捏著一根比人還長的權杖,高舉雙手面朝天空。
安蘇將視線移到第一欄——一個絨線團似的物體突兀地浮在畫幅正中,無數條彎曲的線從那個光團的中心向四周延伸。下兩欄所有小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向它。
很自然的,安蘇聯系到“大祭”。
【這就是‘主’在圖恩人眼里的樣子,一個大團的毛線球……】安蘇若有所思,他看出這是一場隆重的儀式,同時也理解了畫幅里‘主’的形象。
‘光球’的形象很符合宗教觀念里對于‘主’這個形象的詮釋。文明會本能崇拜‘太陽’這樣崇高強大的事物,他們常常會用光球來指代某些偉大的存在。
不過,安蘇還是皺起眉頭,他回憶起初來王都的那天夜晚,自己在城區的上空俯視一圈所記錄的景象。
‘我怎么記得,圖恩的教會里,主一般是以‘人形’作為對外象征的。’
圖恩是一塊充滿信仰的土壤,城區很多地方都有‘主’的神像,這些神像姿態不盡相同,但無一例外都是人形。
安蘇晃晃腦袋,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是對古老歷史的記錄——雕刻者采用創作標準或許是依照那個時代制定的。在圖恩宗教的最初時期,大家也許都更愿意崇拜一個‘光球’,直到文明力量開始崛起,這份崇拜才轉移到‘人形’的象征物上。
況且,這些源自原初崇拜的思潮神明,往往依存著非進步性的特征,相當原始且低效。安蘇并不是看不起古早人類的思維模式,他只是不覺得從那些“低級原型”里創生出的所謂神明象征,會有多大的偉力。
那時候的人類遠遠沒有擺脫引力對想象的限制,他們被困在一顆巨大石球的表面,將全部存在的憑證寄托給這個似乎龐大到無邊無際的的天體。他們理解不了宇宙與時空的宏大,理解不了頭頂那些黯淡的光點是與自己的太陽一個尺度的浩瀚之物,他們從“日”的對照中去解剖自身的渺小,卻也還未真正發揮出名為智慧的追逐偉大之力。
思潮之神的觸角伸不出這顆星球,傲慢的安蘇沒把這類神明放在眼中。
似乎有點扯遠了……
滿足了自己小小的好奇心,安蘇將注意力從門雕上移開,他環顧四周。
已經是夜晚,這里很明顯已經閉館了。盡管王都沒有宵禁,但人們似乎很少經過藏書館的區域。
安蘇微微抬頭,門把手或許是為了美觀,安置在銅門近半段的位置——離地面起碼兩米以上,復古的銅鎖將兩扇銅門扣在一起。
【這門哪個缺心眼設計的?他們平時要怎么解開離地兩米高的鎖……】
安蘇腦殼子有點痛,他試著去推動銅門的邊緣,隨著銅鎖的位移,還真讓他推開一道還算挺大的縫隙。但由于銅門太厚了,安蘇嘗試了一下,也只能剛剛好把大腿擠進去。
彌賽亞:【飛豬】
安蘇:【還說你沒亂翻我記憶!】
作為靈能者,面前這都不算是問題。
“變化術”一類需要改變自己實體結構的術式太過高階,安蘇暫時還用不出來,所以他決定干碎這個復古的門禁。
時大變了帶人,人人都會靈能的世界你還敢拿真鎖當門禁,真當哥們跟你講道理啊?
【一拍腦袋想出來的術式-芝麻開門】
這個術式名看起來比較概念向,但實際上,安蘇只是添加了對‘實體鎖’詞綴的‘解開’描述,在對上“物理意義上的門鎖”這種了解透徹的工具結構,安蘇可以直接用靈能鑰匙推動鎖舌,實現物理開門。
雖然看起來很糙,但只消耗極少量的靈能,而且夠用。
隨著銅鎖的一側脫離開鎖眼,安蘇連忙接住從兩米高掉落的銅鎖,險些點就被實心銅塊的重量壓倒。
幸好沒發出什么大動靜。
安蘇輕手輕腳地推開大門,走入藏書館。
這里很黑,安蘇用靈能探查四周,確定了閣內無人。他悄悄在手中凝聚起光團。
隨著周圍的空間被照亮,安蘇不自禁地抬起頭,嘴巴微微張開。
從外面看樸實無華的高塔在內里別有一番天地,一排排近十米高的書架沿著石墻的邊緣整齊陳列著,這些書架都是木質,顯得陳舊,卻也不腐朽。
沒有安蘇想象里的霉濕氣味,空氣里反倒是縈繞著一股木頭的清香,這股香味悠遠清澈,讓人莫名地感到安定。
安蘇隨手從一面書架上抹過——薄薄的積灰被擦去,露出灰后琥珀色澤的木材,隱隱間透出溫潤的質感,大氣而典雅。
‘好高級的木材……’安蘇感嘆道。
灰塵在光芒下打著旋兒四處飄飛,蛛網在黑暗的角落里蕩漾。透光的書架縫隙里,窸窸窣窣的微弱動靜傳出,沉默的小生靈被光驚動,它們倉皇著逃離。
驚嘆之余,安蘇也沒有忘記來此處的目的。
【術式-少女祈禱中】(怎么還是這個鬼名字)
他許愿:“我要找記錄圖恩王國歷史的書籍。”
隨著術式被激活,愿望的力量牽引起揚灑的灰塵,它們在光的照射下形成數條模糊的路徑,朝著不同的方向延伸過去。
見狀,安蘇思索片刻:
“我要這些書籍中最古老的一本。”
塵路變幻片刻,緩緩聚攏成一條,指向閣樓的高處。
順著石質的旋轉階梯,安蘇前往閣樓的第二層。
這里與底層相似的布置,書架的數量少了幾排,不再把墻沿擺得滿滿當當——塵路繼續指向上方。
安蘇來到了第三層,旋轉階梯到底為止,這里是閣樓之頂。
書架的數量更少了,空氣里隱隱有些怪味,不是發霉的味道,很難去形容,就像是是“長久時間累積后”留下的“陳味”。文藝一點就是“歲月的氣息”。
這里的書架多多少少有些破損,分布著蟲蛀的黑斑,亂糟糟的蛛網從閣樓的天花板一直蔓延到書籍的縫隙里。
安蘇看到了塵路的終點,他小心翼翼地掛起一個“威懾術式”,確認黑暗里的小蟲子已經跑光,才敢捂著鼻子走上前。
他從左往右數過去,拿起第三本書。
一時間,蛛網被扯斷,光源的范圍里塵土飛揚。
“咳咳……”
安蘇揮手驅趕著灰塵,他看向手里的書籍。
作為紀年錄,這本書幾乎有豎放的手掌一樣厚。封面的材質有點像皮革,摸上去很粗糙,不少地方已經破損開裂,露出里面發黃發皺的書頁。
安蘇擦去覆蓋在封皮上的灰塵,標題顯露出來,它的名字是很直白的三個大字。
《圖恩歷》
安蘇小心翼翼地翻開書冊,因為干燥而失去韌性的紙張無比脆弱,盡管安蘇的動作已經很輕柔,但與封面粘黏著的幾張書頁還是如粉塵般破碎了。
幸好,也許是因為先人的閱讀習慣,前面的幾頁都是被連在一起翻開的。上面只記錄了一些“字頁數、出版部門、整理者某某”之類的信息,接下去的一頁才到目錄。
圖恩在很早以前就統一了文字載體,這或許是靈能文明的優勢——安蘇可以看懂這本書上95%的內容,這已經夠用了。
對照著目錄上的年歷表,由于記錄的時間不同,一些關鍵節點的備注也存有差異。經過反復確認,安蘇翻到了‘開拓年代’的初年。
安蘇瞪大了眼睛,這里記錄的歷史節點是他很熟悉的事件。
【開拓時代 0年】
時年大旱,中土萬畝耕地無收,遂大饑,殍殣枕路,中庭以外,人食人。同年大雪,酷寒,凍斃者無數,尸伏二丈凍土。
圣教曼漠拉特通大源之神圣,靈知圓滿,掌源柱偉力,知曉前路,通后來千載,舉祭禮,接引大源。
源柱降世,萬民承恩,選中土以內,九成神棄者之靈性為禮,歸還大源。眾靈所歸,遂主降神恩,賜千萬里沃土。圖恩自此再無旱澇,冬暖夏涼,穗谷豐碩,外敵退避。
開拓之期已至,
禮贊大源,歌頌歸還。
……
——《祭》
……
安蘇輕輕撫摸著發黃的頁腳,下一秒,指節深深陷入脆弱的書頁里。
“大祭……”他重復著這個詞,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