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教會】

“你聽說了沒，中午的時候圖恩王來我們教會了。”

和雨天完全不同，陽光下的教堂顯得神圣輝煌。之前被雨打濕成黑色的墻面終于露出原貌，紅青相間的磚塊整齊堆疊成建筑的主體，轉彎處的結構無比自然——工程師硬是用方形的磚瓦砌出光滑的頂角，遠看整個禮堂的上半部分呈現著一個完美的拱圓形，體現出超凡的美感。

教堂內，幾個興奮的年輕神職者聚集在一起，討論著這次教皇和國王的歷史級會面。

“我就知道，教皇冕下之前讓我們攔下王族的小人物，就是為了等一個能代表王族的聲音……”一個身著華袍的教員壓抑著聲音里的興奮，努力讓自己表現出尊敬。

“只是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圖恩王，那會正好輪到我執勤，我可是親眼看著陛下被簇擁著進殿，差點沒把我嚇死。”

年輕人張開雙臂，帶上夸張的聲調：

“那可是偉大的馬林庫斯三世，永恒的圖恩王！”

年輕人語速極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看著周圍眾人都露出艷羨的目光，他滿意地點點頭。

“切，不就是隔得老遠看到陛下一眼嗎，我還以為陛下看了你一眼呢……”有人出言嘲諷。

也有人表示羨慕：

“陛下已經有好些年沒露過面了，記得上次看到陛下在圖恩大廣場的演講，我才剛開始上學——就這么點大。”

他伸手比劃著自己當時的身高，語氣里滿是崇敬。

“我從小就是聽著永恒圖恩王的故事長大的，在圖恩王的帶領下，王國空前強盛！”

他興奮道：

“王族選民從神墻的北側出擊，陛下親自領軍！把——”

“把——”

“……”

沉默詭異地降臨，眾人皆是片刻的失神，又很快換了個話題，重新投入熱烈的討論。

似乎沒人發現這一瞬間的異常。

人群里，有人戳了戳被圍在中間的那個年輕人，滿臉認真地問道：

“陛下現在是什么樣子？”

“我聽我爸說過，圖恩王年輕的時候英俊非凡，神威蓋世！雖然已經有很多年沒上戰場，但肯定還是很帥！”

“當然！”年輕人肯定道，“陛下現在勤于國事，雖然看起來沒當年那么神勇，但是——”

他故意露出驚駭的表情：

“陛下的威嚴，我只是遠遠瞅到一眼，就被那股氣質震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動一下！”

“這么夸張？”“哈哈，你怎么沒被嚇得尿褲子？你敢說我就敢信！”

眾人起哄，殿內一時間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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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門前，兩個與后方氣氛格格不入的青年站在那里，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

已經是一天的午后，日輪開始向西傾移，隨著入射角的減少，陽光穿過大門灑到殿內，正好打亮了專心站崗的兩人。

右邊的青年穿著白金條紋相間的教會制服，百無聊賴地跟一旁的同伴閑聊：

“林克……”午后的陽光太過耀眼，青年的眼睛瞇成一條縫。

“你為啥不去跟他們聊天——主教們都去參加與王族的會面了，這會也不會有人來查崗。”

“你對陛下沒興趣嗎？還是說……”青年的臉上出現浮夸的驚駭：

“難不成你對摸魚沒興趣？！”

眼看林克沒有搭理自己，青年無奈地撇撇嘴，伸手抹去額頭上的一層浮汗。

“我相信，′不喜歡摸魚的人′在這個世界是不可能真實存在的，我說的對嗎林克？”

“摸魚可是人的天性！”

“不要把奇奇怪怪的東西刻進天性里啊……”林克繃不住了，他無語道。

“學會說話了？學會搭理人了？”青年猥瑣地笑著，隨手把外衣脫下，又隨手把脫下的衣服搭到林克的一只肩膀上。

“這太陽曬死人了，幫我拿一會——”

林克無奈嘆氣：“你就懶死吧你……”

突然，身后的眾人陷入幾秒的沉默，又恢復如初。

林克沒有回頭，或者說他不需要回頭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啊……認知的遺失……”青年好像沒有受到影響，他發出意義不明的嘆息，用力錘打著林克的另一只肩膀。

“值得嗎？小林克，為了你那個便宜老師？你本來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責任……”帶著金屬頭盔的林克發出悶悶的回應。

“沒有老師，我早就已經死了。”

他說：

“我現在背負的東西，還不及老師的萬一，連他都還沒有放棄，我又怎么可以卸下這份責任？”

他第一次回過頭，陽光照亮他的全身鏈甲。密密麻麻的永固術式雕刻在每一片甲片上，上面每道術式的框架都復雜到令人顫栗——這些術式的輪廓反射著細密的光，集中在一起閃耀到晃眼的程度。

甲片互相碰撞發出的“嘩啦”脆響，隱隱蓋過林克模糊的聲音：

“倒是你，赫里伯恩——避光教的主席，終焉先知的欽定代言人。”

林克依然面無表情：

“至少在表面上，你們已經是人人喊打——王族、教會和終焉會都想要你死，想不到你竟然敢出現在這里，出現在冕下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呵呵，你自己都知道，只是表面上罷了。”

青年語氣戲謔：

“這地方最起碼有三個掌權者，如果不是那幾位的默認，幾個我來都不夠死的——”

“還有，是逐光教，不是避光！這可是你那個便宜師傅親自定的名字。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起碼得尊重你的師傅，我們的先知吧。”

提到自己的教派，玩世不恭的青年也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你也知道，大家壓力都大啊……人人都跟充滿氣的氣球似的，頂不住也就炸了——那群炸了的危險分子也只能往我這塞了……”

“前幾天，蓋因那個倒霉蛋神神叨叨地喊著什么′蒙主召喚′，莫名其妙游蕩去了街區，還莫名其妙被人干掉了，現在估計連蠟油都被街區的老鼠舔干凈咯……”

“他們以前也都是你師傅口中的′受選中者′，雖然現在成了一幫沒腦子的瘋子，但也算是你的前輩——臭小子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前輩。”

面對林克無止境的沉默，青年此時也說不下去單口相聲，他尷尬地擺擺手：

“罷了罷了，一點都不識趣，跟你個熱血笨蛋沒啥可說的，只能祝你好運吧……”

他從林克的肩上抽回衣服披在身上，身形逐漸透明，然后完全消失——這個過程里沒有靈能的波動，也直到現在，青年才顯露出“非實體”的本質，同時也是避光者的特征。

最后的留言從虛空里傳來：

“對于現在的我們來說，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死了……”

“……”

林克晃了晃腦袋，聽著沉重的頭盔發出金屬碰撞的悶響，雜念順著感知被排出靈性，他又像一開始一樣堅定。

光芒下，林克像個發光的巨人，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身后的眾人注意到被光影拉長的高大身形，縮了縮脖子，彼此也都安靜下來。

“這個時候還在站崗，不愧是林克大人，怪不得能這么快晉升成預備主教。”

“切——他只不過特別會拍因賽克冕下的馬屁罷了，一天天就跟在冕下屁股后面，跟我們什么話都沒得講。”

“別亂說話——”被眾人包圍的年輕人陰陽怪氣道：“以后，我們說不定都得叫他林克大人，林克冕下……哪還能跟我們這群小人物接觸……”

他的語氣充滿譏諷：

“我們在這嚼耳根林克大人聽到了，以后沒你好果子吃啊，哈哈哈……”

“……”

沒有理會眾人的譏笑，林克面朝烈日，無意識地低語：

“以后……”

好奢侈的詞匯……

我們真的還會有以后嗎……

他看著天色漸晚，日輪西沉，周圍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身后的眾人各回崗位，偷摸著向他投來不善的目光。

于是他用“憐憫”回應這些目光。

或許還摻雜著幾分“羨慕”？林克自己也說不清。

日落前夕，無知的人總要更加幸福。而背負有責任者，只能負重前行，沒有退路……

他不后悔自己的決定，至少每個“現在”都不后悔。

“我將背負【記錄】，直至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