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關于“轉變”、“火”與“毀滅”的準則,十三種以太要素之一。
此刻,“鑄”之以太徹底解放了所有藏匿于靈性中的“諾斯”,將這具軀殼視為鍛鑄的原料。
從骨髓與靈魂里榨出的靈能全部化作燃燒的柴,“火”正在燃燒歸屬“葛溫”的一切,把“毀滅”的終點提前帶給這個男人,回應他化作“薪柴”的愿望。
在初火熄滅之前——
“憤怒”與“復仇”成為了靈性追尋的全部。
燃燒著的靈能代替了脊柱,將破敗的身體托舉直至站立。葛溫將已經斷裂的背脊從脖頸處連根拔出——靈能順沿著殘破的手臂攀附于其上。同樣炙熱的火焰隨之燃起,在葛溫的手中“轉化”成一柄長劍。
猙獰的骸骨與垂落的血肉纖維讓這柄劍無限的恐怖與怪誕,但靈能的附著又讓整個劍身呈現晶瑩的玉髓狀。褻瀆與神圣在此刻交織,代表“鑄”的技藝與名為“葛溫”的材料完美地融合于此。
這是傾盡了一切的鍛造,最后的鍛造。
原始卻又強大的人形粗胚高舉火焰長劍,向前狂奔。所經之處,泥沼蒸干,巖石開裂。
大地在鐵的重量下哀嚎著塌陷。
半人高的巨劍在空中劃過明亮又璀璨的弧光,裹挾著憤怒之火與毀滅之力朝蠟塑的人形劈砍過去。劍刃接觸到的雨珠被氣化而滋滋作響,沿著大劍揮過的路徑,空氣像是近火的塑料紙一樣蜷縮褶皺。
蠟像面部四重光環急速旋轉起來,一瞬間制造了層層疊疊的靈能防御。
兩股靈能碰撞的瞬間沒有發出很大聲響,但天空似乎都被火焰點亮,高溫蒸發了大量的雨水,密集的霧氣纏繞在兩個同樣扭曲的人形當中。
巨劍被卡在了幾乎無窮無盡的靈能防御中。
構筑成劍體的骨骼褪去近乎透明的神圣色彩,開始向蠟油的形態轉變,扭曲著形變成更加怪異的形狀。
巨劍上纏繞的火焰也顯得荒誕——燃燒的進程仿佛被放慢了,光焰與外界接觸的邊緣逐漸形成鮮明的分界線。再接著,連“燃燒”的現象都仿佛凝固了,火焰詭譎地從半空滴落,連同骨架一起融化。
結束了嗎——
隨著更暴戾的嘶吼,葛溫鼓動著早已畸形的發聲器官,從那張融化又重塑的,也許曾經是“嘴”的縫隙里發出金屬摩擦般尖銳的鳴聲,他在嘶吼:
“明明,沒有人會死。明明,只要你能假裝‘仁慈’地收斂一下那片靈能場,卡特萊特,黑石,根本不會有人來阻攔你。”
他不甘,他質問:
“為什么,為什么,連一絲一毫的憐憫都不愿意降下給我們?確實,我們是受棄者,我們失去了榮光的庇護,我們是圖恩的渣滓,是廢料……”
他的聲音里,全部都是迷惘:
“但就算是渣滓,我們也有愿望,也有想去締造的未來。明明在你們眼里,這份理想微不足道,卑賤到讓你們分出精力去多看一眼就好像褻瀆。可,為什么……你們連這一點余地都不愿意留給我們?”
“你他媽的憑什么!”
“火”隨著更高的躥騰,短暫地再度融化了蠟。劍頭處,不再鋒利的尖被燒的通紅,它向前堅定地、緩慢地移動,把觸碰到的蠟與靈能重鑄成鐵,化為大劍的一部分。
受棄的可憐蟲,連做個美夢都是奢望。
“有點意思。”蠟像又露出大笑的靈性波動,“足夠美觀的“鑄”,不知名的以太,你帶給了我驚喜?!?
劍尖即將觸碰到蠟像本體,但卻越來越慢,最后突兀地停止了。
“可惜,你的自我尚未獨立徹底獨立于實體的里外,更無法拋棄實體的限制去擁抱靈性的崇高。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在卡特萊特,你說不定真的可以擁有名為‘未來’的可能性?!?
蠟像充滿戲謔,像是面無表情將開水澆入蟻穴,在受到道德的指責后無所謂地揮揮手,嘟囔著“這有什么?!?
他從未覺得自己需要悔改,一秒都沒有過:
“天真的渣滓,很快你就會明白,以太與高位以太的鴻溝是無法跨越的。”
葛溫周身的靈能開始黯淡衰弱,火焰近乎熄滅。
“你們從來就沒有瞥見過真相,注定溺死在卡特萊特的可憐蟲。你們遲早會理解,再多的憐憫對你們而言都毫無意義?!?
蠟像開始自言自語:
“你們……可不只是失去了榮光的庇護。但還好,最起碼無知的壁壘還在憐憫著你們……”
【廢話真他媽的多……】
“抱歉?!?
突然,一道夢囈般微弱的靈能波動在黑暗里閃爍著掠過雨幕。
黑光乍現,密集層疊的靈能防御中爆開一團火光,卡住劍刃的幾道屏障似乎沒有將防御側重用于對抗“純粹的動能”,它們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尖嘯聲中破碎。
葛溫抓住機會,瘋狂傾瀉著最后的力量。大劍刺入了蠟像的頭部,四重圓環撕裂成兩半??駸岬幕鹧姹妊€要鮮紅,躥騰而起,
與此同時,半截焦黑的子彈耗盡了最后一點速度,沒入蠟像柔軟的內部,一個貫穿的破洞清晰可見。
“哦?”
蠟像不可思議的靈能視野朝向地上的男孩。
安蘇,他的身體融化了一半。還算完整的頭顱處,只有瞳孔的位置閃爍著一道黯淡的光環。
那條綠寶石般璀璨的右臂舉著一把槍,槍支的握柄處粘有蠟狀的血肉,還沒完全消散的黑光縈繞在槍口。
有用嗎……
蠟化短暫停息下來。
被貫穿分裂的蠟像緩過神來,破碎的半個頭顱融化成油,重新凝聚到原位。四重光環再度亮起,依然無比的明亮,甚至旋轉的更快了。
“了不起,了不起!”眾人的靈性之海中泛起陣陣震蕩,這是蠟像欣悅的掌聲。
“多么美麗的術式!”
他在鼓掌,興奮到幾進癲狂。
“比起那些華而不實的破爛,我從你的術式結構里感受到純粹的毀滅,所有描述的堆疊都是為了提高破壞力,簡約,大氣!我喜歡你的術式,我喜歡你的純粹,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啟靈!”
蠟像盡力在夸張安蘇,但不管是他的語言組織,還是那些生硬的形容詞,用安蘇的話來評價,就像個未開化猿猴一樣。
“有趣的啟靈,自我介紹一下。逐光教的副席,蓋因,造構了【純粹之子】模板的逐光者,蠟災之象征,承載主之軀殼,也必將用此身迎接主之降臨的純粹素體?!?
蠟像不加掩飾地表露著欣賞:
“你的心智足夠純粹,我真是太喜歡你了。你不該在這里,你是被渣滓包裹的黃金!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加入我們的逐光之路,逐光者會很愿意為你空出一席?!?
“謝謝,但我不喜歡你。”安蘇淡淡道,“我討厭你。”
“我想要你死。”
“那真是……太可惜了,明明有著這么精美的心智結構,你那么聰明……為什么卻做不出聰明的選擇呢?”蠟像肉眼可見的沮喪,但他也在下一瞬間失去了興趣,“其實,加入逐光教和想要我死這兩個愿望沒有沖突。但我能感覺到,你對主毫無虔誠,你的自我里填滿了源于實體的丑陋欲望,骯臟,而且沒有一絲更正信仰的覺悟?!?
“你回避了主的恩眷,你會為此抱憾?!?
安蘇兩眼緊緊盯著那具蠟像的破損處,鑄與蠟的力量還在那里對峙。但鑄終究只是單一的以太要素,即使達到了極高的層次,也無法抗衡一個已經造構成型的以太模板。
靈能場的頻率被蠟無情占據,鐵與火的力量徹底落入下風。
“還是沒用嗎……”
隨著蠟再一次展開靈能場,中止了數分鐘的蠟化再度持續。接下來,無論是葛溫、安蘇,還是那些還活著的黑石靈能者,都無力再阻止蠟的侵蝕。
“太不講道理了……”安蘇覺得很委屈,委屈得想要流淚,但眼淚剛剛滲出眼眶,就凝固成透明的蠟。
死亡越來越近。
啟靈的揚升層次已經無法再保全自我,安蘇逐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覺得自己開始融化,這次不單單是身體,那些組成心智的事物,也開始溶解。
落入黑暗的路程漫長而又煎熬。
“安……蘇……”
隱隱間,他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安蘇用盡一切力量睜開眼睛,那一圈靈能的圓環忽隱忽現,黯淡至極。
他看到,有一灘怪異的紅色的固液混合物,以一種極度詭異的姿態,一點點蠕動,伏行到自己的面前。
“安……蘇……”
安蘇看出來了,紅色的肉泥,是一個人。
已經,沒有一絲人形的褻瀆之物。
模糊到幾乎無法分辨的囈語從那一灘圓形的紅蠟中輕輕傳出,安蘇看到一道彎曲著的,不斷開合的縫隙。
那是“他”的嘴。
“隊……長?”安蘇還不知道隊長的名字,他只能這樣稱呼。
“是我,安……蘇?!?
安蘇在顫抖,細碎的蠟屑從他的身體上抖落,成片堆積在地面上。
“跑啊……跑啊……”
紅蠟用怪異的姿態扭曲蠕行,他的“四肢”一點點攀上安蘇的身體,然后溫和地將他包裹起來。
那張嘴,完成了一次最大幅度的開合,他發出了最清晰的一道聲音。
“活下去。”
紅蠟的愿望,將他最后的靈能,傳遞給了安蘇。
流動的蠟向上攀附,像是外附的甲。它用最純粹靈能構成骨架,將安蘇的身體一點點支撐起來。
“快跑?!?
聳動的流體,變成堅硬的立柱,變成脊與髓,變成扭曲著的血與肉。
最后活著的幾個靈能者,似乎都找到了目標。他們有的流向安蘇,有的流向葛溫。鮮紅的蠟匯成海,將最后的愿望托付給最后活著的人。
但也只是車水杯薪……
幾個啟靈的力量,就算是匯聚在一起……又能辦到什么呢?
勇氣啊伙伴啊羈絆啊,隨便什么都好,有能派上用場的嗎?
隨便什么都好……
葛溫又一次舉起巨劍,但這一次,劍刃沾在了第一層蠟的表面,就再也無法動彈了。
“沒用的……”
安蘇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冷靜,他知道,在天塹一樣的差距面前,這些都是沒用的。
“沒,用,你,馬!”
冷靜個屁。
安蘇拖拽著臃腫的身體,從地上一點一點,用爬、蹭、撐、蠕動,這樣惡心詭異的動作,像是軟體動物一樣直立起來。
他張開臉上的口子,于是,從眼睛的縫隙里,嘴巴的裂口里,耳朵和鼻子的孔洞里,全部涌出鮮紅色的,蠟油一樣的流體。這些原本屬于不知道哪個身體部位的組織,熔合成一灘混亂無序的濁液,被嘔吐出來,被潑灑得滿地都是。
“咳咳……”
“彌賽亞,我要弄死他,讓我殺了他。好惡心,好惡心,這種不講道理的劇情殺,我他媽的,真是,完全搞不明白……”
他前言不搭后語,狀似瘋癲,融化的臉上唯一還很漂亮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的一個點。
“殺了他……”
尚還完整的右臂,舉起手里的槍。
融化的槍管早就已經塌陷,只剩槍柄和彈膛處的一小節,隨著手的握緊,指節深深嵌入槍身,看起來特別滑稽。
【……】
一道不起眼的光,幽幽在他的手中亮起。
微弱的近乎熄滅的靈能,搖搖欲墜的生命。
在某個意志的驅使下,這些稀薄的,毫無存在感的光粒開始凝聚,組合。
先于先的靈能,在那道偉大本質的驅使下構建出一道稀薄,卻無限復雜的術式框架。無可計量的線條勾勒出極度玄奧的意義,像是基礎,是底,是轉述一切的符號,是不可描述的至高至理。
那個無窮小而無窮大的術式結構中,浮現的第一道描述:
欲望在其無法忍受的強度和不可理解性上所持有的最終客體,搭建符號語言之基礎的原質其一。
【存在的基盤】
光開始從靈性的底面浮出姿態,這是世界的底色,匯聚了光譜的全部波長,呈現出像是彩虹一樣絢麗的色彩,以此立下組構存在的基石。
而后緊跟著的第二道描述:
顛倒的符號與想象,停滯在實在界的幻影。
【逆】
全之大逆位,大完全的顛倒,詮釋上即是下的張揚。
最后,在存在的基盤上造構而成的終極意義:
想象被泯滅,符號被閹割,實在被抵抗。
【否定】
神于憤怒之際擲落的滅散基石之光彈,賦予存在的基礎以否決,收束其過去,現在,未來的一切可能性。
不可明說的空隙,不被理解的創傷——
憑借大靈知的解構,抵達【描述態】超限術式,其名稱在這一瞬間就被神話的轉述所既定。
招式名字,是要說出來的:
【逆基石·光彈(Tathlum)】
“哈哈哈哈哈哈哈!給我,死,啊傻逼!”
站立著的蠟人表情扭曲,柔軟可塑的嘴角一直咧到腦后,露出一個丑陋猙獰,癡傻瘋狂的笑容。
他壓彎扳機,給光彈配音:“砰——”
“——”
融化的扳機沒有發出響聲,但在同一時刻,現實被擊碎了。
光出沒在這個瞬間,明明亮度微弱,在靈性視界里卻莫名的比銀河還要絢爛萬倍。
周圍一片寂靜,靜到令人不安。
虹光經過的路徑上,雨水被抹除,空氣被抹除,聲音被抹除。
基石塌陷,萬物不存。
蠟像的靈性幾乎是瞬間蜷縮成一團,來自一切介質的威脅使他完全應激。
比之前所展現的還要龐大上百倍的靈能在同一時間被調動,這些靈能全部化作無窮無盡的防御屏障,層層疊疊地將他包裹起來。天空在此刻被密密麻麻的護盾所堵密覆蓋,密集到幾乎透不過一絲光線。
有形的蠟從帶有雜質的白變成純白,色彩偏激得仿佛要反射所有的光。那具蠟像被恐懼的靈火點燃,分出透明的蠟油破開堅硬的混凝土地面,拼了命地往地下流淌,匯入那些暗流,去往每個角落躲藏。
全部的一切,都只為了抵擋或是逃離半空中,那道緩慢前行的,微弱的,即使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的光路。
“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
即使已經做了這么多重措施,但蠟像還是在不住地顫栗,蠟屑像下雪一樣從他身上剝落。每一片蠟上都攜帶著一部分的自我,朝著四面八方瘋狂逃竄。他舞動著無數增殖的手腳和看不出形狀的畸形器官,漫無目的的生長復制似是想把所有的空間全部擠壓占滿。
但他還是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
時間仿佛撫平的那一段距離被光跨越。
光彈堅定,毫無偏移,緩慢卻也無可置疑地抵達了它的終點,然后觸碰到遮蔽天幕的靈能屏障。
建立在“防御”目的上的護盾,在面對【否定】的力量面前毫無作用。密集層疊的靈能防御脆弱得像是一層層重影,轉瞬間消散得干干凈凈。
沒有聲響可以從接觸里發出。
光彈毫無阻礙地從蠟像本體的胸口貫穿而過,留下一個光滑到幾乎反射一切光線的弧形。即使是最高精度的打磨機也無法制造出這種量級的“光滑度”,因為光路上的實體是被否定了存在,其中不會有任何的作用力消耗。
光從觀測者的視角里脫離,在越過了靈性視界的瞬間,它的速度一開始的緩慢變成無限,然后穿透了整片宙域。途徑不知道多少顆龐大到無可計量的星體,在宇宙的身體內部留下一道渺小但貫穿的傷痕。
構成世界的“質量”,永遠減少了物質側的這一部分。
宇宙永遠變輕了一點點。
而蠟像,呆愣地滯留在原地。
恐懼還停留在他的靈性里,遲遲不能散去。
……
但他沒有死。
原本可以跨越無限追問抵達終極的光彈,最終還是滯留在半步形而上的抽象系統里。完整形態可以擊碎存在本身的神明之怒,只擊碎了蠟像的一部分實體面的存在性。
結束了,沒能殺死他。
安蘇失去支撐,塌陷到地上。
……
蠟像的胸口空蕩蕩的一片,組成軀殼的“蠟”從物質的層面被徹底否定。
只可惜,這不是致命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蠟癲狂地笑起來,光環旋轉到透出殘影的程度。
他流露著無限的后怕。
“如此……高位的術式框架,我感受到近乎絕對的抹除,無法抗拒的消失,連靈性都在顫抖,我甚至無法去理解這股偉力的崇高姿態,究竟源于什么樣的高處。死亡,死亡從沒距離我如此接近!”
“還好,還好……只是啟靈程度的揚升階位,你的‘自我’還只能淺薄地認識實體,無法觸及到更底層的‘基礎’,也無法實現更深程度的殺死。”
蠟像失態地尖嘯著:
“你的認知限制了你的術式效果,如果你是個以太,或者是稍微成熟一些的啟靈,只要能夠分辨“實體”與“靈魂”的本質區別,我或許真的會死在這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個怪物,你給我帶來的恐懼,會讓我銘記一生!”
蠟像沒有收到更多的影響,他的靈能仍然磅礴得幾乎沒有窮盡。
“極端唯物主義思潮在超自然宇宙,一點都不好用……”
安蘇一直以來的科技側思維模式害了他,盡管他已經很努力地在融入這個世界,但他目前還沒辦法讓自己完全越過物質,直接理解所謂的“靈”。
【還沒有認識到實體與靈的本質區別,我就沒辦法真正殺死他嗎……】
安蘇徹底絕望了,委屈和痛苦要將意識淹沒。
他將最后的一道目光,投向葛溫。
葛溫已經無比的虛弱,在愈發洶涌的靈能浪潮里,構成身體的鐵又轉化成蠟。原先龐大的身軀開始消融,開始與大地化作一體。
他的諾斯,連同葛溫全部的“自我”,已經作為柴薪燃燒殆盡,只剩下冷卻后的焦炭。
但他還是沒有倒下,那具輕飄飄的身體里,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撐著。
灰白的,薄薄的,沒有厚度的余燼,從那具身體的每一道裂口里飄出,漫天飛揚,像是沒有溫度的雪,無聲地落地。而葛溫的生命,也在無聲地走向死亡。
無聲中,輕飄飄的聲音響起:
“你可以無視實體的毀滅……
但,污染呢?”
他露出一個扭曲畸形的笑,面部的鐵在笑容里崩塌彎曲。
“我……是黑龍……”
是黑石的……守護之龍。
灰燼代替眼淚,從他兩邊已經不成人形的眼睛里輕輕灑落。
“葛溫……你明明說過……要成為……黑石的太陽?!?
“擋住一切的惡臭,還有腐爛,還有寒冷,還有黑暗……”
可是啊……可是……
“艾琳,大家……我太自大了。一條小小的龍,又怎么可能成為太陽呢?”
“我只能在這里宣泄最后的怒火,用我的生命為你們爭取一點點溫暖,我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又是怎么好意思發脾氣的……”
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能守護住。
“好不甘心啊……”
葛溫用無比微弱的聲音喃喃道:“你知道嗎,龍這種生物,是有亡語的?!?
“在死之前?!?
此刻,死亡已不再是恐懼的源頭,而是消除痛苦的終點。
“龍的終結技……”
那聲囈語微弱而堅定。
“永遠是傾盡一切的吐息。”
葛溫張開了嘴。
混亂的血肉從鐵鑄的縫隙里噴涌而出,看不出它們原本屬于的器官或是部位。這些血肉組織全部呈現支離破碎的肉糜狀,順著還沒愈合的靈能防御傾泄到蠟像胸口的破洞處。
蠕動著的鮮紅纖維,比在主體身上時還要鮮活,宣泄著名為反抗的不甘動力。
【永恒不屈的姿態。】
最后的靈之執念,把這些蠟像眼中的穢物,融化進囚徒的本質當中。
“你們該死,避光者。”
純凈的素體?主的軀殼?可笑,一群可憐的囚徒罷了,心高于身,自命不凡的囚徒,把卑微的自我囚禁在遠離血肉的牢籠里,以此彰顯那份生于污穢的“純粹”。
哈哈,一群狗便……和這個糜爛的世界一樣,臟得沒法用眼去看。
“你們從來沒比我們高貴到哪里去,你們比我們還要可悲……”
他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們被榮光拋棄,而你們,拋棄了世界的背離者——
你們為萬物所不齒……
你們為世界所不容……
你們將受眾生的憎惡,永生永世。
拋棄了血肉的你們,也終將被血肉反噬……”
“你們將被光所憎,也終將被光所棄,光的身側沒有你們的坐席,你們的虔誠毫無意義。”
“你們會在主的懲戒里,以最悲哀的姿態死去?!?
他說:
“我詛咒你們。”
聲音消散了。
葛溫死了,他的身體像熔漿一樣坍陷到地面,連絲毫塵土都沒有濺起——沉默地熔化著一切。
這就是“黑龍”的終點,“鑄”的盡頭。
柴薪上燃燒著的火熄滅了。
但那抹消不去的鮮紅,將永恒傾瀉著惡意。
……
蠟像瘋了。
他一次又一次融化,然后重組。但拋棄了實體的他連最簡單的,把雜質清掃出身體的能力也不再擁有。
隨著蠟像的反復聚合,顆粒狀的血肉不復存在,但那一抹鮮艷的血色還是徹底融合到“蠟”的內部。這是來自“鑄”最后一次鍛造,他將自己的血肉作為了鍛造的原料。
終于,原先純白的蠟塑補齊成人的半身。他呈現出更加詭異的黑紅色,面部模糊的五官隨著外泄的靈能閃著黏膩潤滑的光澤——看上去像是糜爛的血肉,惡心而又詭譎。
“骯臟!骯臟!”
意識到血肉的屬性已經融入“自我”的本質,蠟像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瘋狂。
他的揚升將陷入無窮的困境,“血肉”讓他的象征不再純粹。
在教團里,不夠純粹的蠟什么都不是,他會被教團的其他席位者放逐,被從主的身側驅趕。
逐光的道路,自此中斷。
他裹挾著怒火環視四周——視野里的靈性早已盡數熄滅,沒有生命可以讓他發泄這份憤怒。于是他只好看向近圣者。
柯基蹲坐在安蘇身旁,依偎著破碎的少年。
【汪……】它無助地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