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性通道內部,安蘇正在復盤剛才的戰斗。
“柯基你說,靈能不是唯心力量嗎,我要是在腦子里幻想出EMP的攻擊模式,靈能也能跳過原理直接實現功能吧……”
“這樣我就不用累死累活把那些設備一個一個打掉了。嘶,渾身上下都好酸,走不動路啦~”
【汪——】
【你可以釋放特定功能的靈能波紋一次性癱瘓掉那些設備,但是,靈能設備的物質結構只要不被破壞,重新激活根本不需要消耗敵方靈能者太多精力。】
彌賽亞的解釋蓋過柯基的聲音。
安蘇犯賤:“誰問你了?我喊的是柯基。”
彌賽亞大度地沒有跟他計較,只是接著解釋:
【想要做到想象里的場景,你需要的是一個恒定的大范圍靈能場,持續地阻止范圍里“通訊”的發生——這不會比從物質結構上破壞掉那些設備來得輕松。】
這樣啊——
能惡心彌賽亞一下讓人很開心,不過聽還是要聽的,這破系統少有愿意主動回答自己的問題。
安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靈能的使用理解加深了一些:
“靈能場到底是什么東西。”之前沒機會問的問題,安蘇直接拋給了彌賽亞。
【靈能場,被固化的靈性側領域。狹義的靈能場很容易理解。比如,你的靈能力量足夠占據一塊100米乘100米的區域,在這塊區域內,你就可以編制一些規則。規則的深度由你的靈能強度決定,你可以禁止這一片區域內的通訊傳遞,或者是禁止離開地面一定距離。】
【高位的靈能者戰斗,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將自己的靈能浸入靈性世界,盡可能占據交戰區域內足夠多的“話語權”,這往往直接決定了星光以上靈能者戰斗的優劣勢。】
“對我而言……好像有點遙遠。”
【其實一點都不遙遠。】彌賽亞補充道,【你看那道光。】
安蘇聞言看向遠處,王都的那道靈能光束即使相隔遙遠的距離,還被厚重雨幕所遮擋,卻依舊璀璨耀眼。
【看到那些網狀的光線了嗎?那些像樹根一樣纏繞天地的網,也是一種靈能場。】
安蘇微微失神。
【這是最接近廣義概念的靈能場,永世級靈能火炬,它作為圖恩的榮光,匯聚了萬萬生靈的靈性愿望。作為一個規模龐大的靈能場,除了繞開街區,它幾乎覆蓋了整個中庭平原。】
【榮光之證不僅僅代表圖恩人的榮耀,它還制定了這一塊范圍內的靈能規則,是每個靈能者都必須遵守的靈性面條約。比如,星光及以上的靈能者禁止對平民使用任何殺傷性術式,星光以下的靈能者禁止對平民使用帶有大范圍傷害目的的“靈能儀式”。】
安蘇懵逼了:“那普通人要造反怎么辦?靈能者就只能站那挨打?”
彌賽亞:【只禁止殺傷性術式,不是完全禁止攻擊。】
安蘇這才恍然大悟:“這兩項規則,看起來都是為了防止靈能者對普通人的大規模屠殺?”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隸屬靈能的場域,它能實現的效用遠遠超脫現有秩序的范圍……
彌賽亞:【看你自己的理解,總而言之,靈能場是靈能力量運用里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它往往代表了一個靈能者已經熟悉了靈能的作用方程,并且能夠真正把靈能理解成一種作用力而非單純的能量。】
【我剛才還只說了狹義靈能場,廣義上的靈能場,它的概念范圍,甚至包括了整個世界。這些都等你以后自己去慢慢學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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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領頭的隊長突然放慢腳步,一只發著微光的手臂舉過頭頂——這個指令的意思是“警戒”。隊伍在他的指示下緩慢展開。
分不清具體幾米以外,有建筑的輪廓佇立在雨幕中。
這是一座簡陋的倉庫,應該是用來儲存布匹、糧食一類不能受潮的物資。
眾人警戒著步入那扇門扉,照明術式發散著不算明亮的光,搖曳的光源被迷霧般濃重的黑暗壓制得更加微弱。
安蘇停在了門前。
這樣的暴雨天,地面縫隙里的陳泥舊土也被沖刷干凈,空氣里混雜著甜膩又有些刺鼻的獨特氣味。
視野在厚重雨幕的遮掩下無限的狹窄,安蘇突然感到幾分不安。
黑洞洞的倉庫大門好像一個無底漩渦,內部的空間在靈能視野里也是一片死寂的漆黑。
安蘇的心跳開始加速。
靈性莫名的在報警,好像踏入這扇門就會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某些會讓他害怕的東西。
安蘇陷入片刻的猶豫,但心中的幾分僥幸讓他邁出了進門的一步。
【汪。】柯基突然低吠道。
古怪的,安蘇沒有從中解讀出任何實質的含義,好像獵犬真的只是和普通大狗一樣吠叫了一聲。
“柯基?”
沒有回應。
“嘶。”像是星光棒被點燃的動靜,從安蘇的靈性里突然地響起。
安蘇聞到了一股味道,像是還沒完全消散的鐵銹味,又像是記憶里滿大街的機油味,很刺鼻,也很惡心。
有什么東西被燒焦了,安蘇記得這股味道,剛到垃圾場時,眉心被靈能擊穿了一個洞的襲擊者,倒下后就散發出同樣惡心的氣味。
死亡的氣味。
安蘇突然有些反胃,勇氣無意識地退縮到血肉的內里。
他向前邁步。
隨著照明術式被注入更多靈能,入目是很多的尸體。
有穿著黑石制服的,有和之前的襲擊者穿戴相似的。尸體雜亂地橫在每一個掩體之后,有些傷口處還在向外滲出污血。
“叮——”清脆的金屬碰撞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環境里無比清晰。安蘇的心跳幾乎停止了,聽覺此刻接收不到外界喧嘩的雨聲。
是一個隊員踢到了散落在污水里的彈殼。
……
光又增強了。
倉庫里的景象逐漸清晰,這里在不久前發生了一場慘烈的火并。
至于結果……黑石的支援小隊在不遠處受到襲擊,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隊伍一片死寂。
安蘇下意識地干咽,從喉嚨深處反上來濃重的血腥味——他一步一步走向近處的角落。
一具格外瘦削的人形倒在那里。
角落的頂板被破壞了,雨水透過破洞源源不斷地涌入,湍急的水流沖刷在不遠處的坑槽,血水包裹著破碎的身體組織流淌到安蘇的腳邊。
高瘦男人穿著黑石的作戰服,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半身子藏沒在墻壁的陰影里。他整張臉都沒有被光照到,在黑暗里顯得孤單。他的五官的過渡處很不自然,連視線里帶上的光都沉沒進那對深陷的眼眶里。
被雨水浸泡過,男人的身體有點脹大,本來萎縮的面容意外的舒展開來。
“里奧老弟,變帥了啊……”安蘇發出無人可察的呢喃聲。
這是里奧。
才隔了一晚上,死掉了。
“啊,這樣啊……”
安蘇蹲坐到地上,扶住頭,手指插進頭發。
“搞什么……”
你可是……主角的小弟啊……
里奧的左胸處貫穿了一個小洞,傷口看起來并不明顯,但內部的臟器已經化作空洞,可以透過洞口看到另一邊的漆黑地面。沒有更多的血肉殘渣從那里流出,傷口被雨水沖刷的煞白,白到發黃。
“就算是要退場,也得在幕前放十分鐘的回憶錄,再抱著主角說五分鐘的遺言……”
那對黑色的眼球微微浮腫,在深陷的眼眶里顯得恐怖猙獰,還有幾分無措。
精美的槍被緊攥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里,握把沾上了泥土,更顯得沉重。
槍的厚重與死亡的輕盈彼此交織成繭。
等等……還沒結束……
【彌賽亞!】
安蘇發泄般地在意識里咆哮,翻涌的靈性之海風雨大作。
【讀取最近的命運節點。】
【……】
【錯誤——】
安蘇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警告,未檢測到時間錨點實在性,正在重新連接“死海”。】
【警告,見證者靈性讀取失敗,▓▓權能未響應。】
突然,字體的刷新停滯一秒,而下一個瞬間——
【警告!發現致命錯誤!】
刺眼的紅光布滿面板的每個角落。
【致命錯誤,未檢測到隊列中的“死海”,無法驗證世界結構的完整性!】
【正在撤回時間錨點。】
【請宿主重新確認世界結構完整性。】
沒了動靜。
“哼……”安蘇癱倒在地上,“我都見證了些什么啊……”
“彌賽亞,你不如從一開始就不給我這樣的希望……”
“彌賽亞,我真的好想好想,你能靠譜這一次。”
明明……一次就好。
……
彌賽亞明明一開始就可以明確時間錨的不可讀取,但祂還是選擇了隱瞞。
因為這是一次機會。
期待,只有在燃燒到頂點的一刻被終結,才能給靈性帶來最大的震蕩。彌賽亞熟知“希望”的特性,祂試圖利用這份特性,利用由希望破碎后帶來的失望和痛苦,來動搖▓▓的屏障。
【但還是失敗了,還差得太多。】
此刻,安蘇的僥幸徹底化作了泡沫,他因痛苦而生噎,麻木好像草木灰一樣嗆鼻。
【哎……】
彌賽亞發出一聲嘆息,祂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于是,有氤氳的光霧浸潤了整片空間,將安蘇的自我指引著,朝靈性之海的方向潛溺而去。
安蘇的精神突然一陣恍惚,沉沒進靈性之海深處。
他又一次失去了實體,作為一個攝像機位固定在畫框以外。
有人影從遠處走來,這次不是彌賽亞。
“里奧……”安蘇發出夢囈般的呼喊。
那個男人好像聽不見,他露出“不好意思”的歉意笑容——笑起來五官都收縮到一起,和昨天在街上大笑時一樣的丑陋。
“抱歉啊,安蘇哥,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我應該是死了。”
“你——”安蘇想要打斷他,但發不出一點聲音。
“呃……雖然我們從見面開始也才過了一天,但這個告別來得確實太快了,我也不想的嘛。”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安蘇哥,你是我認的大哥。現在也只有你能聽我講話了,我給你講講里奧的故事吧。”
“別看我這個吊樣,其實我也出生在城區,想不到吧,我是個靈二代。”
里奧揉了揉鼻子,聲音聽上去有些失真。
“雖然父母都是靈能者,但我沒有在先天覺醒靈能。這是不是個別案例,有很多的人和我一樣。”
“在我十二歲那年,家里發生了變故,我被幾個邊支的長輩趕出家里,丟到了街區,他們想要我自生自滅。”
“我在街區生活了四年,一直長大到十六歲。這四年……大概是過得很不好受吧,基本全都記不清了。”
“不過,我這么瘦可能也是被那四年給影響了。后來我好東西沒少吃,一直都胖不回來。丑也是那段時候變丑的,小時候的本少爺可是很帥的……”
講到這里,里奧翻了個白眼,伸手撓撓頭皮。
“好像又跑偏了——回到主題,我十六歲那年,超凡暴亂發生了。”
他在這里停頓了好一會,似乎是想要找出一些事件來描述這個重要的節點,在一陣咽口水的尷尬動靜中。
他不自然地繼續道:
“后來又過了一年,黑石接管了我旁邊的黑街,我就加入了黑石……這一年的經過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哪里都在打仗,每個人都跟瘋了一樣,城區的人瘋了,街區的也瘋了,到處都在死人,每天被丟進深巷的尸體能堆成小山——”
“靈能者死了很多,他們的命很硬,為了確保擊殺,每個靈能者的尸體都必須燒兩三遍,直到完全燒干燒透,里面找不出一塊手指大小的灰團結塊才行。非靈能者的戰場里,流民和流民扭打在一起,像是抱在一起的一堆骷髏架子。他們哪懂怎么戰斗,就算是打起來了,被打死了,死掉的時候都像是和人在擁抱,這不是他們原諒了對方,而是想要去用牙齒咬穿敵人的喉嚨,或者從肩膀上多啃一塊肉下來。”
“沒人會去處理普通人的尸體,天氣稍微熱一點,那些骨架上就開始長蘑菇,生蛆。比較完整的尸體會因為腐爛而脹氣,看起來一天比一天要大上一圈。”
“很多人死了,比他們活著的時候還胖。”
安蘇有些發顫,他無法想象一個十六歲出頭的男孩,要怎么度過這樣混亂與瘋狂交織的一年。
“總而言之,十七歲那年,我加入了黑石。”里奧頓了頓,眼神里終于冒出不一樣的色彩。
“在那里,我再一次有了家人。我記得第一次被派去處理戰后的廢墟,第一次帶著流民重建庇護所,第一次去解救火并現場的孩子……”
“還有更多更多的,家人們一起喝到爛醉,一起去砸海虎的門面,一起幫葛溫老大嚴守大小姐……”
男人深陷進去的眼眶里,有生命的泉水涓涓涌出,在背景的日輪下璀璨發光。
“加入黑石后,我才真正算是活著。”
安蘇無言地傾聽著。
“安蘇哥……你想的比我們遠太多了。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大小姐是一路人。”
“當然了,你長得好看也是其中一個原因,最主要的,我見過你眼神里一直有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痛苦,古怪的掙扎。”
里奧站累了,挑選一塊干凈的草坪席地而坐。
“大小姐很久以前也一直有那種眼神——讓人看得心慌,總覺得她在擔心很可怕的東西,然后大家就會更努力地去做更多的事。”
“后來大家發現,大小姐不再露出那種眼神了,我們都以為是終于做好了一切,黑石的發展欣欣向榮。”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我突然發現,大小姐只是把那種眼神藏起來了。”
“她在我們面前永遠是溫柔的,帶著笑意和寵溺的。但我不經意時見過,那股痛苦和掙扎從來沒有減弱過。”
里奧好像真的在與安蘇對視,他說:
“和你的眼神一模一樣。”
安蘇陷入更徹底的沉默里,他為自己的【傲慢】感到慌張。
里奧看不到這一幕,他繼續追憶著。
“早些時間,大小姐還會給我們開會,幾百號人坐在一起聽大小姐上課。”
“課上講的什么,我腦子笨,記不清,但時間長了總能有點感悟。連我都有感悟,那些聰明人懂的就更多了,但他們從來不講,也很少提。”
“最后的最后,大小姐也不上課了,他們一直惦記的什么“基礎設施”、“生產力”、“階層固化”、“血脈壟斷和淘汰機制”,后來也不再提了。大家好像都默契地遺忘了這段記憶。”
這不是遺忘……
安蘇長大嘴巴,他無法發出聲音,他想要告訴面前的人,這不是遺忘。
而是最深最深的無能為力。
“不過,安蘇哥,你一定能懂吧——你要比我們都更懂大小姐。”
“大小姐也是個可憐孩子,聽葛溫老大說過,超凡暴亂之前,還有個哥哥在大小姐身邊照顧他……后來嘛,大家也就沒見過大小姐的親人了,連提也沒再提起過……”
里奧露出奪目的神采,炯炯的眼神幾乎要把安蘇融化在無窮無盡的期待里。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做到吧。”
“陪在大小姐身邊,成為像她親人一樣的人,或者干脆點,成為她的親人吧。”
“把我們走過的泥沼修成大道,把黑石變成真正的夢想之地。”
“如果是你的話——”
“安蘇哥,我就死皮賴臉這一次,以后也沒機會了。”
“請你,求你,守護好大小姐——”
“守護好黑石——”
“守護好那些受盡了痛苦的流民,那些無家可歸的街區眾——”
“請你……求你……”
他聲嘶力竭,再一點點平靜。
在安蘇失神地目光下,里奧的身影逐漸透明,像接觸不良的電燈開始閃爍,開始模糊。
最后的那道目光,從一開始純粹的清晰,到后來的渾濁。
最后再無知覺:
“你以后的人生,想必會是我們難以想象的璀璨故事吧。”
【嘭】
那道瘦高的身影,像是破裂的肥皂泡,瞬間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