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這片地有三大女真部族。

除卻愛新覺羅所屬的建州女真外，還有海西、東海兩部。

海西女真，素來是大族集聚地。中由哈達那拉氏、烏拉那拉氏、葉赫那拉氏、以及輝發那拉氏四大部落組成。

而東海女真，

相較于它的這個名字，還有一個更為貼切的稱呼——野人女真。

只看這名字，就知道不是啥能起事的大部族。

……

正如野人倆字……其部族內部，大都是以散居為主，以山區狩獵采果為生。

努爾哈赤幼年喪母，繼母當家，生活上極為窮困……而后振臂一呼，響應反明者，何止數萬，言憑帝王之氣！

然而實際上，

一個挖人參、采松子、撿榛子、撿蘑菇、拾木耳等方式為生的他，何來的帝王氣？

不外乎，

野人女真在他“十三副鎧甲”的美名中，出力甚多！

早期反明，從龍者寥寥……

只能掠奪更加弱小的野人女真。不僅僅掠奪后者的生存資源，還掠奪后者的人口資源……

抓壯丁似的，攆著野人女真來到建州，給他的愛新覺羅效力。

隨之金國建立，帝王的名頭高高掛起，牌坊當然得有。

直接大手一揮，

將“女真”兩字去掉，統一更名“滿洲”！

滿洲大家庭，

女真一家親！

而后，甚至為讓這些掠奪來的女真們更加聽話，

太祖不愧開國之主，

研墨親筆，

“八旗”倆字躍于紙上，直接玩起了階級差異化管理。

打小就是苦哈哈的女真們，哪里見過這等手筆。

莫名其妙的搖身一變……從原本類似“李狗兒，王蛋兒”之流，直接成為了尊貴的“八旗老爺”！

榮歸故里，

回村時候，

此前偷看過的村頭寡婦，此前看不起自己的鄰村太爺……

那都得出來迎接，

跪伏在地上“邦邦”兩頭，

嘴上還得喊著——“老爺吉祥”！

這就讓原本的苦哈哈們，漸漸忘記了...自己才是被掠奪的那一個。

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沖著上方，大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階級嘛，

本沒有錯，錯的是你沒讓他享受到階級。但凡給點特權，他都會死了命的去維護！

……

虎爾哈·達蒙，

天生畸形，身體瘦弱，沒有如部落內的其他成年男子一樣，被征兵調用，錄入八旗。

他和瘦弱不堪的老人，被留守在寨子里。

當然，

此外還有垂髫之年的孩童，懷孕在身的婦女。

后來，孩童們漸漸長大，一茬又一茬被割走，而他始終還在寨子。

佝僂著身子，靠在石墻，達蒙滿眼都是羨慕。

曾經他也壯著膽子，

沖上去，

乞求過…那個身穿銀白盔甲的八旗老爺。

得來的，只是一通叫罵……

“廢物！”

“一個殘廢之人，還想抬旗，滾蛋！”

直到有一天，寨子里的一個老人死了，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天。

撒手人寰時，

對方死死地攥著他的手，告訴他，以后...這個寨子就靠他了。

靠他？

這不是開玩笑嗎？

然而放眼望去，經年熱鬧的山寨，早已冷冷清清，完全不似尚有人煙。

他周圍，

圍著一圈又一圈，都是鰥寡孤獨的老人。縱使很多已經一起生活多年，他仍舊講不上來這些人的名字。

唯一一個還算和他年齡差不多的，還是個瞎了眼的女人。

女人懷里抱著出生沒多久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

他記得，

在這個孩子剛出生的時候，

整個寨子里的暮氣，好像都散了幾分。

所有人都很開心，一個個頂著笑臉，迎接這個來到人世的新生命。

然而，

他不開心。

他知道，或許在下一次……這個孩子就要離他而去，去為了金國的大業貢獻力量。

正如之前寨子里的孩子們一樣。

他給這個孩子取名，

——阿保。

他想保留這個孩子。

多年前，他想要外出的想法，早已煙消云散，現在的他……此刻只想著能夠安穩地陪孩子長大。

還有瞎眼的義而漢。

……

果然，

正如他所料的一樣。

事情亦從來未有過任何變化，就如無情的蒼天——知道要下雨，卻毫無辦法。

沒過幾年，寨子里便來了一隊牛錄。

日光下，

那名牛錄額真，甲胄粼粼，光彩耀人……

“老爺，他還小，能再等幾年嗎？”

“放屁！現在正值朝廷需要人，新兵當然要從小培養，你懂什么！”

“老爺，我能和他一起嗎？”

“混賬！你一個殘廢，要你干什么，滾蛋！”

“老爺，我能干活。”

“老爺，我……我做飯很好吃。”

“做飯？廢物！一個殘廢之人，你還想抬旗，滾蛋！”

迎頭的喝罵，

正如當年。

是啊，

他是殘廢，縱然會做飯又如何？偌大的朝廷，還能缺一個會做飯的人嗎？

可是，

天生殘廢，是他的錯嗎？

就在他再一次要選擇懦弱而逃避時，眼角的余光里，他竟瞥見了那個瞎眼女人。

女人手里揣著...是給寨子里縫補衣服的錐子。

噗呲！

在他驚訝的眼光中，

在這個八旗老爺不屑的眼光中，

女人將手里的錐子，捅進了后者的腦勺……

這個懦弱了，

膽怯了，

一輩子的佝僂漢子，像是在此一刻…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

多少年后，

每每想起來，

就是達蒙他自己，

也記不得當初的他，是怎么和一個瞎眼的女人，殺掉一整個牛錄八旗軍的……

寨子是再不能待了，

他聽說八旗軍在和明朝打仗。

……

一路南下，

領著瞎眼女人，抱著年幼的阿保，穿過不知多少年都沒人曾走過的老林子，

他終于…來到一座巨城面前。

幸運，

仿佛在這一刻總算想起來他。

他……見到了，那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男人。

孫承宗，

他永遠記得那個男人的名字。

……

后來有一天晚上，孫承宗找上他，問他愿不愿意幫一個忙。

二話沒說，

他點頭便同意了！

時隔多年，

再一次踏入建州，

這次，

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喝罵的廢物、殘廢...

這次，

他有一個全新的身份，

他隸屬正白旗，

是年少時候的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八旗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