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夜不眠假寐的夏元,一臉睡意朦朧,萎靡不振的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用膳。
清晨的膳食極為簡單,一盆羹湯,一碟腌菜,就著些許粟飯已經飽腹。
飯后,夏元趁著去曹氏住所問候的時機,一邊走動消食,一邊觀察著府中的一切。
夏家身為遼東的郡望宦家,府邸占用周長自然是極為龐大。
整個夏府呈“器”字形,分為四個大院,內套二十個小院,五百多間房屋。
外圍三面臨街,四周圍墻高達三丈有余,大門為城門式洞式,其內房屋雕梁畫棟,鱗次櫛比。
整座夏府南北長二百五十多步,東西寬一百三十多步,占地面積不下三百多畝。
其內光校場花苑就占地一百多畝。
余者大堂、客堂、祠堂、書堂、左右側堂、后室、前室、側室等為夏家族人居住生活。
帳庫、弟子院、賓客院、武備院、馬廄院,儲蓄庫、糧倉、秘庫、監牢和宗廟又構成夏府的功能區院落。
最后觀賞游玩的金秋臺、暖花閣、花園、果園等等各類不同用途的建筑,與其他院落相連又分隔。
居住區、功能區、生活區三者共同組成夏府這座龐大的建筑群體。
夏府自是深宅大院,廣廈難計,在這寒冬酉月晨曦初露之時,夏府之中上至家臣宰夫、管事,下至隸臣女婢,開始了一天的忙碌差事。
負手漫步在庭院中的夏元,看著院中來來往往的家臣隸妾,眉頭不展,似有心事。
凡從夏元身邊經過的下人,在看到夏元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后皆收斂心神,謹小慎微,垂首低眉,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打量著身著粗麻褐衣,手腳凍的通紅呼氣如霧的下人們,夏元突覺壓力重大。
現在這熱鬧忙碌的一切在秦軍來了以后,還能健在嗎?
或許自己起事失敗,在燕王的刀兵下這一切都會化為烏有吧。
不投秦,夏府中的一切,這一千多口人的性命,都會成為秦軍劍下亡魂。
要么成為秦國刑徒奴隸,從此受秦吏驅使,身填長城、馳道、帝陵,宮室或戰爭溝壑,可謂十死無生。
可若投秦不利,致使計劃失敗,這府中的千余口人,依舊逃不了死亡威脅。
……
憂心仲仲的夏元一直從曹氏屋室問安出來后,依舊心神不寧,患得患失。
畢竟投秦說起來輕松,可這卻是拿整個家族性命在賭博,其中但有半分差池,便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如此嚴重的后果,夏元哪敢有半分馬虎大意。
心懷憂慮的夏元在回到前堂后,便遣人召集府中家臣賓客了解情況。
待家宰、家士,以及夏元的幾個庶出弟兄及叔父等人全部到齊,夏元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問負責家中事務的家宰道:
“令叔,找你來是為了解一些府中情況,不知現今府中上下有多少口人?”
夏家的家宰,也就是后世所謂的管家,是一名年近花甲的皓首老人,姓夏名令,乃夏元遠宗叔父。
在夏元的詢問下,顫抖著身子的家宰夏令,不用任何籍簡就能對府中事物倒背如流道:“回稟家主,府中現有婢妾有兩百口,其中婢女百五十口,隸妾五十口。
府中私人及弟子百口,隸臣二百,門客百口,工匠五十口。
府中族人其中除主母、與幾位庶室外,共有男丁二百三十一口,女眷一百二十五口。
故府中下人在六百口,我夏氏族人三百五十六口。
府中一應共有九百五十六口人。”
夏令說罷便顫顫巍巍的跪坐回原地,不過一雙眼睛卻好奇的盯著夏元,不明夏元為何突然過問此事。
聽聞夏令所言,與夏元自己估算的一千人口相差不大,略微沉吟一二,夏元再次開口道:“既然府中九百口人,那不知府中開支收納如何?”
對于這個問題,夏令依舊不借用任何籍簡,思索一二便熟絡回答道:“府中開支,歷年都在七萬八千多石與八萬石左右。
歷年歲收十一萬石左右,府中開支過后,能節余三萬石左右。”
夏令所說的開支與收入不是按錢或布算,而是按糧食的容量石制算的。
至于如此做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在當下社會錢在市場上的流通并不多。
且大多時候錢幣不保值,隨意一點天災人禍的,錢幣就會大幅度貶值,造成人們資產流逝。
所以春秋戰國時代,不管是官府還是庶民大都是存糧保財,而非存錢保財。
不管是官員的俸祿發放,還是庶民的買賣交易,都是用糧或布這種純粹實物以物易物,用到錢金等貨幣種類交易很少。
而這種情況也不是燕國或山東六國獨有,就連秦國也依舊不能免俗。
所以這種情況下,夏令用糧食這種實物算開支收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夏元明白夏令用實物計算的緣由,卻不明白為何府中的開支會如此之多。
夏元想問就問,也不遮掩道:“令叔,我有一事不明,為何府中開支會如此之巨?”
夏令聞言,苦笑搖頭道:“家主公務纏身,實在是不知這府中的細小繁瑣啊。
府中一歲收入十一萬石,看似頗多,實則不然。
就說這府中四百隸妾、隸臣的口糧就得一歲耗費近三千石粟谷。
府中私人、弟子、門客的口糧加月俸以及各種賞賜等,一歲就得耗費一萬兩千多石。
這些還都屬于小頭,真正的大頭在府外,夏邑的百多礦工,以及各處作坊中的五百多工匠,這兩者加起來,一歲口糧、月俸、用工等等,起碼不下兩萬四千石啊!
更不論我大宗下邊耕種的一千多戶庶子了,這一千戶庶子就是五千口人啊,這五千多口庶子每歲就得用去四萬多石啊!
這零零碎碎里里外外的這么多人,各種吃穿用度加起來,沒有七八萬石粟谷根本周轉不開啊!
而且二房與三房每歲也要支去兩三千石的用度,八萬石,已經是精打細算出來的了。”
說到這,夏令已經苦笑連連,撫須不言了。
聽完夏令詳細講述完其中內里關系,夏元一直沉穩不變的臉上難得閃過一抹尷尬。
夏元干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尷尬,爾后不動聲色做出一副平靜無事的姿態道:“倒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若非令叔教我,徒惹眾人笑。”
“家主言重了,家主是負責一郡之地大事的人,府中的細枝末節比不得家主要負責的軍國大事。”
夏令的馬屁讓夏元緩解了一下剛才的尷尬,夏元神色溫和道:“既然府中每歲節余三萬石左右,那不知如今府中有多少存糧?”
這次夏令略微想了一會后才回答道:“府中存糧應該在十萬石左右,且全是一年以內的新糧。”
“十萬石?”夏元嘴中喃喃自語,沉吟一會,忽然對夏令說道:“這樣,這十萬石存糧中,劃撥出五萬石粟谷屯于夏邑,不準任何人擅動,屆時我自有大用。”
“這……”夏令聞言,面露難色,一陣欲言又止后,滿是憂心道:“這存糧不能動啊,要是有個天災人禍的,這可是救急救命的糧食啊!”
“此事勿用再說,我自有打算。”
“那主母……”
“好了!”夏元打斷夏令的話語,毋庸置疑道:“阿母已知,此事不必再議,你按我的囑咐去辦就是!”
“這……唉……唯!”夏令一副守財奴的樣子,極不情愿的應下夏元所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