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蘭葉再次來給獅行送食物時，他已經能夠做到面不改色，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蘭葉則做不到這一點，她將烤好的黑麥面包撕成小塊喂給他，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睛，視線總不自覺地往一邊瞟。

醒來的第四天，獅行已經可以坐起來了，他并沒有再次摔斷骨頭，但腳踝扭傷得很嚴重，距離能夠自由走動還需要一段時間。

坐起身子讓他獲得了更加開闊的視野，獅行看見自己的背簍就擺在旁邊，隨手簡單翻找后，他驚喜地發現里面的東西大多都還在。

尤其是他的樹皮和泥板——獅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決定不去想這個問題，在泥板上刻下代表新一天的指甲印。

他拿出一張新的樹皮，骨針找不到了，便把指甲咬出缺口，用鋒利處去刻畫新的圖案：兩個待在方框里的人，其中一人躺在地上，另外一個長發的人坐在他身邊。

蘭葉無意中撞見了獅行繪制圖案的場景，便總是留下來觀看他畫圖的過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樹皮和他的手，甚至沒注意到獅行瞥向她的目光。

又過了大半個月，獅行能夠站起來了。

他用獸皮大衣改的圍裙在摔落過程中撕裂了一道大口子，他用鋒利的石斧將破損的部分切除，穿著這條遮不住膝蓋的獸皮短裙走出了屋子，他必須彎下腰才能從門里出去。

當他再次站在陽光之下時，他享受地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去擁抱迎面而來的光輝。

獅行打量著周圍的景象，他看見了在周圍還有幾十座相同的房子，那自己關于首領小屋的想法就可以推翻了。

這些人集體定居在這里，那就只能說明他們確實有辦法獲得足夠的食物——也就是這幾天少女給自己吃的那種熱烘烘的黑色東西。

什么植物的果實能數量如此之多，而且容易采集？

根據自己的感受，獅行判斷出來這種食物很扛餓，是非常合適遠行的口糧。如果它很容易獲取并生長在周圍的話，這些人在這里定居下來就不足為奇了。

他走在路上，注意到周圍的地面經過了特殊的處理，顯得平整而不多雜草。

“牙齒和樹打架后生了三只兔子。”

“木棍用來飛過獅子很合適。”

獅行耳邊傳來周圍人交流的聲音，完全聽不懂，但是他需要從中總結出他們的語言規律。他觀察著他們說話時臉上的表情與動作，結合周圍的事物猜測他們說話的意思。

“媽媽！”

他突然聽見一陣幼童的叫聲，這是他感到熟悉的詞語，孩子喊出的話語倒是沒有什么區別。

發出聲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從一旁的屋子里跑出來，抬起頭看見了站在面前的獅行，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后猛地嚎啕大哭。

獅行困惑地撓了撓頭，孩子的哭聲尖細而具有穿透力，能夠吸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他可不想被這里的人誤解做了什么。

他看向周圍，發現在墻角有一株頑強而旺盛的野草，他迅速摘下兩片長草葉，手指上下翻飛，很快就編出了一只小巧的蝴蝶。

他將綠色的小蝴蝶遞給孩子，讓他止住了哭聲，拿著草蝴蝶咧開缺了幾顆牙齒的笑容，不再哭鬧。

但孩子的哭聲已經引來了幾位成人。

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獅行的模樣，當他們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高大男人時，第一反應都是驚嚇和警惕。

但是很快有人對他們說了什么，幾人看向獅行的眼神逐漸變成了好奇。

他們中的部分人朝著獅行走來，在他面前攀談，繼續說著聽不懂的話語。

獅行不打算說話，只是用搖頭和肢體動作來表示自己的想法。

蘭葉提著一桶河水，聽見周圍傳來一陣騷動，她扭頭一看，差點沒讓桶掉在地上。

那家伙怎么跑出來了？

她看著獅行腰間的獸皮裙松了口氣，至少他還有些廉恥，知道在腰上圍點什么……

她似乎想到了某些東西，面色通紅，咬著牙跑到了過去，自然地抓住了獅行的手把他拉走。

獅行注意到拉自己的是蘭葉，便也任由她帶著，被拖到了一旁能遮掩視線的拐角處。

蘭葉沒好氣地問道：“你怎么跑出來了？”

這話在獅行耳中則是“好吃的熏肉正在找你”。

不過他能根據情況大概猜到蘭葉的意思，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

蘭葉面對這張笑呵呵的臉，第一次感受到了語言不通的可惡，她只能選擇將獅行拖回房間里，站在門后，擺手讓他不準出去。

獅行笑著點頭。

中午蘭葉送飯時，父親蘭河回到了屋子，從蘭葉那里得知了這幾天的事情。

“他沒有欺負你吧？”

蘭葉支支吾吾地說道：“沒有……”

蘭河皺眉，一種父親的敏銳直覺讓他察覺到了什么，但他沒有證據，只能對獅行招招手，示意他跟著自己走。

獅行被帶到了那座灰色的石塔中，見到了大祭司鹿呦。她的穿著和父女兩人面對她的姿態讓獅行很快判斷出這是他們的首領。

蘭河和蘭葉都跪拜在了地上，但獅行并不打算這樣做，他依然站得筆直。

這種卑微姿態只會出現在弱者對強者的臣服中，獅行雖然感激他們拯救了自己，可這并不代表他會對這些人的首領表示認可。

好在鹿呦也不覺得獅行的行為是一種冒犯，她對著跪倒的兩人說了些什么，讓他們站起來，隨后在一個奇怪的類人石像前喃喃自語。

她從石像的腳底拿起一條紅色小石頭穿成的項鏈，要給獅行戴上。

在蘭河羨慕的眼神中，獅行低頭接受了鹿呦的好意，戴上了那串項鏈。

離開石塔后，蘭河先行離開，蘭葉回過頭，發現獅行跟著自己，叉腰說道：“你跟著我干什么？”

獅行比出少女在門口禁止自己出門時的擺手姿勢，這才讓她想起來獅行聽不懂他們的話。

“你得到了亞烏的祝福，你現在可以在村子里隨意行動……哎呀，我要怎么說你才懂呢？”

蘭葉很發愁，她只能指著前方，指著身后，又指向左右兩旁，然后繞著原地走圈，試圖讓獅行理解她的意思。

獅行看向蘭葉手指的方向，去采來了前方樹上的樹葉，身后灌木的枝條和左右兩旁雜草的長葉片。

蘭葉一巴掌拍在臉上，沉默了好一會兒：“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讓你去拿那里的東西，我是說——”

但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見獅行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面前，兩只手里捧著一個奇怪的小東西：

它用樹枝作為支撐，纏繞在上面的葉片組成身體，長著手腳，有用撕碎成條的草葉組成的頭發。一個泥團充當腦袋，上面用指甲惟妙惟肖地刻出了一張臉，長相與蘭葉別無二致。

她揚起臉，看見獅行低頭看著自己，臉上綻放出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