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車廠依舊是一派喜氣的景象。

車廠入口那兩扇綠漆的大門上，還貼著紅紙剪做的賀圖，各處都是扎好的彩帶，隨著風呼呼的刮擦著聲。人再往里一瞧，四處干干凈凈的，連車都沒上幾輛，想必這些車該是被包圓了，沒剩下些。

李樣他有著拉車的記憶，他明白，隨著年關將近，正是買賣好的時候，車夫們或是跑上整個白天，又或是去專拉晚場，少有只賃半天的。往日那些常在車廠里插科打混的車夫們，這時也俱都拉車去了。

這樣也好，能少些議論。李樣心里想著，自從十月份以來，‘駱駝祥子’在北平黃包車夫里頭討論度就不低。大抵是他們天天論些夸大的假話、奢望，結果最近還真從這群苦哈哈里，冒出個富的來的，可不就會常擺上桌來議論著。

他在茶館常待的那段時間，當著面都聽聞不少。那些車夫甚至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就論他的瞎話！

李樣心里吐槽著，腿上卻也不慢，很快的邁進屋子里。

虎妞依舊是坐在車廠入口的柜臺邊上。她穿著灰撲的夾襖，手里翻著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冊子，一陣音樂聲從她屋頭傳來，很熟悉，像是壽宴上那臺留聲機放的唱片。

音樂聲遮蓋不了這個熟悉的腳步聲，虎妞她抬起頭。

“喲，可終于來了，還以為你貴人多忘事，得耽擱到年后才想起來呢。來這兒怪難為的不是？”虎妞臉上沒帶笑，反而有些啼怪的意味，她開口就是一頓找損。

李樣沒搭話，他先左右的瞧著四處。“別傻站那兒張望了，坐坐吧。”虎妞拍了拍她身旁的長凳，“老爺子剛過完壽，現在在幾個處境好的老友家里輪流做客呢，他可聽不著我說什么。”

“劉四爺不在就好，我有事找你商量。”李樣終于開口。

“每次都是這樣，不是來商量這個，就是去商議那個。怎么，拖延拖出習慣來了？”虎妞直截了當的開口，她現在，沒了前頭那種，陷入憧憬中的小女兒姿態。

李樣沒打斷，耐心聽她奚落。

“該說的就說說吧。你口袋里的錢，橫是夠體面過的了，該是有個五千、六千大洋？你之前琢磨的未來什么時候實現？”虎妞像是沒了耐心。

“虎姑娘，我今兒來就是找你商議這個的。”李樣聽完虎妞的話，坐到她身旁。他整個人沒有被捉到心事的心虛，反而很坦然的回了這么一句。

“真假？”虎妞半信半疑，但臉上明顯緩和了下來。

李樣沉穩的輕點頭，把自個前頭，對老爺子的分析和自個的打算全和虎妞緩緩道來。

“你這法子倒是不錯。”虎妞被糊了一腦的主意，她把李樣說的細細的思索著。她感到這比她先頭想讓劉四認‘干兒子’的糊涂主意好上很多。

“那我這部分可就這么定下了。三天后我請老爺子去我那兒做客，你可以一旁給說動說動，但甭點透或是自個就給請了。劉四爺好面兒，我會親自去請。”

李樣打好了主意，反而問著虎妞該負責的那一部分。“虎姑娘，你呢？外事是全準備好了，但內項，只有親人能去解決，還須是虎姑娘你—四爺的女兒，來想個法子。”

“你讓我好好想想。”虎妞被劉四爺耽擱了這么些年，她盡管明白人和車廠離不開她，老爺子也是真舍不得她，她的心里依舊有著怨。

她爸爸脾氣可硬臭的很，她要是表明自個婚后一撒手走，老爺子大抵也不會再找個人幫傭，以讓外人看出，自己缺了女兒就辦不活廠。

再者說，她也舍不得經營了這么多年的人和車廠，就算祥子現在能掙大錢，那錢一不是她掙來的，自個手上沒進項就沒了底氣。二來也不知道這風險錢能掙上多久。

她還是想繼續經營人和車廠。

還有關懷上，她和李樣要是組了家庭，又不是不再是劉四的女兒了，合著天天吵架的日子，她爸爸過得到挺順心如意的。家庭、家庭，自己作為女兒，難道還能勸他再找個小老婆不是？

這事是個麻煩。

虎妞摩挲著自個半立著的眉毛，慢慢的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