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被染成一片紅,晚霞灑落陳家大宅之上,雕梁畫棟的房屋上,立刻染上一層血色,連屋脊上的瑞獸,都顯得可怖。
街市上傳來官差的吆喝聲,突然之間,一行衙役把陳家圍了個嚴實,丫鬟仆役們剛想出門,就被人給堵了回來。
陳家的幾個仆役還被衙門們帶著,去陳家的幾處商鋪中傳令,讓所有陳家之人,都回到老宅中,州衙門帶了人來辦案,所有人不得私自潛逃。
在外面的包圍之下,陳家的氣氛緊繃了起來,所有人都揪起了心,幾個陳家小姐,幾乎要挨不住這種壓迫之下,嚇得昏倒過去。
此時若說這陳家之中,還有人完全是胸有成竹的,那就只能是陳家老太爺了。
這位老人此時已經掉光了頭發,又因為他喜好吃豬骨頭,又損毀了牙口,唯留幾顆壞牙,他臉上布滿老人斑,在晚霞之下,更添了幾分垂暮之色。
真是一身暮氣,只有一雙渾濁的眼睛,瞪出光明,望著州衙的方向,炯炯有神。
他臉上沒有懼色,帶著一絲謙卑,在門口恭迎衙門中的來人。
剛才漳州官府已經派人前來稟告,說今晚會有大人物前來,在陳家辦案,所有人都得做好準備。
陳老太爺因而不敢怠慢,早早在此等待。
他對今晚要來的是何等人物,雖無法篤定,但也有一番猜測,以蔡元定被襲案的惡劣程度,又加上漳州大牢殺人案的惡劣程度,就算不是漳州太守親臨,也得來一個重量級人物了。
不然又怎么能顯示出官府的重視呢?
雖然今晚就有大人物將來陳家,可這陳家老太爺內心仍是胸有成竹,如果看的仔細,還能看到一抹藏在皺紋里的蔑笑。
陳家之人被衙役們護送著,從漳州各地,陸續的請回了陳家老宅中,夕陽也終于潑灑下了最后一刻余暉。
又有一行人騎著馬,帶著一群衙役出了漳州城門,往鄉野走去,似是要去捉拿要犯。
正此時,漳州州衙,也傾巢而出,擁著兩名老人,走在前面,往陳家行來。
陳老太爺在門口等了近半個小時,才終于等到了衙門里的來人。
這次真的是全部出動了,他遠遠的就看到了那位漳州太守朱子,還有一眾隨從。
這位朱子是當世大儒,他陳家雖然不是科舉門第,卻也是略通詩書,之前在白云巖處講學,他陳家也是前去祝賀了的。
朱熹剛來漳州之時,設宴招待漳州鄉賢之時,他也曾親自前去,在宴會之上露了個臉。
如今見了朱熹,他自是沒有老糊涂,知道該怎么做。
陳家太爺忙上前相迎,一番見禮之后,將朱熹請到了家中,才小心的問道。
“不知道朱太守來我陳家,有何公干?”
朱熹雖沒有好臉色,也沒太過于失禮,只冷冷說了句。
“某來此,是為了王三一事,那王三本來是蔡元定遇襲一案的兇手,一直有人傳言其與陳家脫不了干系,只是本官事務繁忙,先前一直不能探尋個究竟。”
“誰料想竟然有賊人,膽大包天至此,買通了衙役,在牢中將他給殺了,某以為你陳家應該也有這個嫌疑,特來此詢問個究竟!”
陳太爺連忙擺手,表示自己陳家決然不會與此事有關,此事必定是另有妖人作祟,要栽贓陷害他陳家。
“你說此事與你陳家無關,就是無關了嗎?若什么都僅憑你自己一兩句話,便能斷明是非,那該你來斷案!”
蔡元定在一邊諷刺了陳老太爺一句,這陳家老太爺立馬擺出一副畏懼的神色,拱手表示一切全憑幾位官人做主,他們愿意配合幾位官人,將此案弄個明白。
“我等鄉野愚夫,不懂得辦案之事,說話冒昧,還望幾位官人海涵,這兩個案子,若需要陳家有配合的地方,幾位官人只要言明便是,我陳家必然遵從。”
朱熹也懶得和他在此說更多的廢話,只又詢問了幾個問題,這陳家老太爺皆一一回答了上來,說的是一個天衣無縫。
蔡元定冷笑說了句。
“你這陳家家主倒是好個記性,怎么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你莫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編撰好了借口前來欺瞞官府吧?”
陳老太爺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一樣,連忙為自己解釋道。
“不敢不敢,我絕不敢做得此事,只是因為我陳家之前管理不嚴,讓那賊人王二混入了我陳家,犬子回來后對我稟明此事,我當時便極為震怒,在陳家審問了多日,這才對情況有了這么多的了解,只是我本鄉野愚夫,不懂得審理案件,雖然問了那么多東西,卻仍然沒有一點頭緒,全憑幾位官人,將此案審理個明白,屆時方可還我陳家的清白。”
“想我陳家自從唐季便在此定居,一直虔誠奉公,從來不敢有一點違逆之心,又有國朝養士多年,天下承平,我等對國朝感激涕零,只圖安居樂業,從不敢生出一點違法亂紀的心思來。”
蔡元定卻是對此話嗤之以鼻,舉出幾起卷宗對其說道。
“陳老太爺,你這話說的不對吧。我怎么記得你陳家,之前還被人舉報說有私設刑罰,懲處鄉民的舉動呢。”
陳老太爺連忙擺手說道,
“家中偶有違法犯科的行為,全因我生來愚笨,不懂文辭,看不懂刑法,這才對家中之人失了管教,讓家中奴仆們做了許多錯事出來,我聽聞衙門的判決后,也是大為震撼,在家中嚴令杜絕此等惡行,并將違法之人,交送官府去了!”
蔡元定還想多說些什么,朱熹卻制止他道。
“不必再多說什么,判案還是要看罪證的,現在只是苛責陳家主,也問不出一點罪證了,讓衙役們把陳家之人,挨個領上來,我們再詳加詢問,看看有沒有一些線索來,到時候再問陳家主,也不遲。”
陳老太爺連忙拱手,朝著朱熹行禮說道。
“朱子所言甚是,正該審查一下我這家中之人,家大業大,難免有些荒誕不經之輩,我管教不力,還望夫子能為其傳揚師教,正明典刑。”
隨后朱熹便尋得一處大堂,讓衙役領了陳家之人,挨個進來審訊。
因為在場的漳州州衙之人眾多,因而也不用朱熹親自聞訊,自有人按照流程問個究竟,記下他們言語之中沖突的地方,對這些矛盾之處,再嚴加審問起來。
朱熹也只有問到一些關鍵之處的時候,才會親自上前,對其問個究竟。
這種審訊辦法之下,很少有人能經得起質詢,尤其是那些心智本來就不怎么樣的仆役小廝之輩。
很快,就有人話語之間,有了很多之處的矛盾點。
朱熹當即呵斥道。
“這么多朝廷命官在此,你還敢有所隱瞞不成!速速招來,可從輕發落。”
眼見漳州知州都發話了,剩余的官吏們也都是附和說道,瞪著臺下的丫鬟,呵斥道。
“還敢欺瞞,難道真想活罪變成死罪不成?”
“想要試試這刑罰嗎?”
被這么一番驚嚇,臺下之人立刻把頭搗的如同蒜搗一般,嗚咽著求情說道。
“求官人饒命,求求官人饒命啊,我真沒做什么壞事啊。”
朱熹又示意了一下蔡元定,蔡元定連忙起身,帶了兩個衙役,將其請到旁邊的內屋之中,再仔細詢問了起來。
在內屋之中,蔡元定又是好一頓安撫,軟硬兼施,胡蘿卜加大棒之下,小丫鬟本就柔軟的小嘴,就輕易的被撬開了。
原來這丫鬟竟然是那食菜事魔的賊人,早在鄉野之間,還沒入得陳家之時,便是一個小魔賊了,從來都是跟著自己的父母們虔誠信教。
從來不敢違背半點教誨,自從因為饑荒賣身入了陳家后,依然不敢違背大尊教誨,從來沒有吃過一點葷腥。
難怪生得這般瘦弱,蔡元定暗暗嘆息,又問她可有其他同黨。
小丫鬟只閉著嘴,沉默不語,又是一番糾結過后,她才怯怯的問了句。
“官人,不知到時候可否能夠減輕奴婢的罪責······”
蔡元定捋著胡須,呵呵笑道。
“自無不可,你可全部說來,就看你能說多少了,若你能揭發出什么隱秘之事,屆時說不定不僅無罪,而且還有功績在身呢!”
小丫鬟聽了此話,臉上露出一些喜色來,又向其交代了幾個在陳家之時,一同聚會的白蓮菜人們。
朱熹得了這小丫鬟說出的名單,當即又命令那些衙役們,又下去捉拿這些魔賊們。
這些人也和這小丫鬟一樣,都是這陳家的底層人員,不是奴仆便是丫鬟,還有從小生活在陳家的家生子。
這些家生子們早沒了自己的姓氏,從小在陳家被養大,在他們父輩乃至祖輩時,便在陳家之中,為陳家人服務了。
衙役們把這些人一一領到了大堂之上,這時的陳家老太爺也被請了過來,在一看著。
蔡元定指著臺下的眾人,對其嘲諷說道。
“看看你陳家吧,竟然窩藏了這么多的魔教賊眾,簡直就是一個魔教分部了,你陳家高層就真那么干凈,能脫得了干系?”
對蔡元定的諷刺,陳家老太爺臉上生出了一些冷汗來,哆嗦著手擦了擦,不敢多說些什么,只為自己辯解道。
“我年老昏庸,治家無能,但我真的從未信奉過此魔教啊,我家雖不是什么科舉門第,但也讀些道學,偶爾入寺上些香火,那也是正經的寺廟,全非此類邪魔外道!”
朱熹不愿聽這陳老太爺說什么廢話,只讓官吏們,將這臺下眾人繼續審問了下去。
這些人之前在外面等待的時候,就已經是心生惶恐不安,這時候被帶到了陳家大堂,直面眾多官員之后,更是驚懼萬分,將頭搗個不停,直呼冤枉。
還有人看到旁邊站著的丫鬟小綠,已經猜到了是其告發了自己,已經不存其他心思,只面色如灰,等待著審判。
還有一個和小綠相仿年紀的丫鬟,是喚作小紅的,此時見小綠面帶羞愧的站在一旁,一點也不敢看自己。
心中也是明悟自己為何被帶了上來,她竟然當即破口大罵,直言小綠背叛了自己,要到地獄之中,不能入凈土之地。
“小綠,你我平日里向來以姐妹相稱,我們都說若是被人抓了,嚴刑拷問之時,都愿意一頭撞死,絕不愿意將彼此告發出去,否則就入不得凈土,我是真沒想到啊,你怎么會告發了我!他們是給你吃了什么酷刑嗎?”
“我看你身上全無一點傷痕,面上也無一點傷疤,你竟然就這樣出賣了我,你到底還算不算個東西,你死了真要入十八層地獄的啊!”
小綠見小紅這番破口大罵,也哭泣了出來,她擦擦眼淚,只囁喏的說道。
“小紅,對不起了,我家中還有老母,還有幼妹,不能就如此死去,我若是死了,他們又該怎么活著啊!”
堂中的衙役見兩人起了爭執,連忙想要上去呵斥,維持住場中的秩序。
可誰料小紅此時卻恨恨的看著小綠,對其說道。
“我這輩子過得苦,我這輩子也認了!可也絕不愿意下輩子再來此受苦,我要到那凈土去了,你就一個人到地獄中洗脫罪孽吧!下輩子再來這人間受苦,永遠也不得超脫!”
說完之后,便無一絲一毫猶豫,直直的往地面上撞去,就連旁邊的幾名衙役們都阻攔不及,直接撞出了一個血口子血流不止。
等衙役們急忙上前查看時,丫鬟小紅已經沒了呼吸,失去了生命。
眼見場中鬧出了人命來,本來就在場中驚慌的嫌疑犯們,也都驚慌失措起來,想要往堂外奔去,朱熹呵斥,命眾衙役們上前將人都拉了回來。
再將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小紅送去救醫,看看能不能再搶救一下。
丫鬟小綠見到小紅因為自己而死,更顯得自責了,淚崩不止,宛如雨下,安慰也不及,蔡元定害怕再鬧出人命來,連忙讓一個衙役帶她下去,看住了別鬧出人命來。
一番折騰之后,大堂之中的氣氛更加陰沉,幾位官員皆是面色不快,語氣冰冷的對堂下眾嫌犯們進行了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