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掌柜的把這個月的工錢,堆到他的面前,冷冷說道。
“林登,你還是走吧,我這酒館不能容你,你萬不該動了歪心思,偷丁舉人家的書。”
“掌柜的,你也?”
“丁舉人真是個大善人,你偷書都不去報官,給了你悔過的機會,回去吧,回去好好讀書,改頭換面。”
林掌柜的不欲聽他多說,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這漳洲城!不待也罷!
帶著自己的包裹,林登落寞的從酒樓中離開了,和他一起來的小伙計,頓時有兔死狐悲的感覺,嘆息了一句。
“有句話說得對啊,只要你有錢了,別管你錢怎么來了的,別人都會巴結著你,但你要是窮了,別管你這人多好,別人都會小瞧你。”
帶了仇恨出了村子,又帶著屈辱回到村莊。
這百般羞辱堆在一起,林登一回去,便病在了家中,昏昏沉沉之間,他做了一個長夢,無數稀奇古怪的東西鉆進腦中。
深夜驚醒,林登已出了滿身的汗,病也因之好了,他愣愣的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又冷冷的笑道,
“如今看來,前十幾年的光陰,盡如發昏!”
“井居不知天大,只會修文習墨,忽地夢回前世,今日方知我是我。”
“孟婆的湯出了毛病,竟讓我想起來前世的記憶,沒想到我這穿越前,還是千年后的人。”
這般場景,若是在外人看來,便如魔怔了一般。
可在林登自己看來,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努力回想著宋朝的歷史,宋高宗,宋孝宗,宋光宗,宋寧宗……淳熙這個年號只用了十六年。
今年已是淳熙十六年,那么前些時日,南宋孝宗皇帝便已經禪位于皇太子,是為光宗皇帝趙惇。隨之而來的,便是朝堂局勢的巨變。
道學派的周大必等人,和反道學派的留正等人,被分列為左右相。
孝宗皇帝想的自然是持平之道,可宋孝宗禪位前的這番布置,未能維持太久,便迅速被留正的一家獨大所取代。
有意思的是,留正在大權獨攬之后,又一改往日反道學的作風,多次附書于時下的道學魁首朱熹,請他出山。
在留正轉向道學之后,一時之間,昔日被摒棄的道學人士,又紛紛還朝。
正是在此背景之下,大儒朱熹出山,他將在紹熙元年,南下漳州,帶著畢生夙愿,開啟一場改革。
朱熹的這場改革,因沖擊到了豪強大姓們的利益,而受到百般阻撓,最終失敗。
其中最難之處,便是趁著秋收后的農隙,完成土地丈量的工作。歷史上的朱熹,為此廣募精通算學之人,輔助完成改革,可惜仍是功敗垂成。
細細想來,這便是自己的一次機會,作為二十二世紀的穿越者,算術能力,自是強處,到時若能在朱熹面前嶄露頭角,這南宋,便有了自己的立身之地。
如此思量間,天色已曉,林家大門被人砰砰敲響,林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昨日回村時,他并未聲張,就連做飯都未曾點火,吃的涼食,正是怕煙火味讓人察覺了動靜。
這又怎么會有人敲門呢?
心下覺得古怪,生出了幾分警惕,他便未曾去開門,只裝作不在。
敲門聲響了許久,力道變大,如砸門一般,林登悄身而出,正欲躲藏到房后樹上。
才聽得外面敲門之人,發出了聲音,帶著幾分親切問候道。
“小登啊!我是你鄰家狗子叔啊,我昨夜聽到你回來了!”
“小登啊!你這孩怎睡的這么死呢?”
林登方前在漳州城中受辱后,本就存了點死志,這才無所畏懼的回到家中,經過昨晚這一夢,他覺醒了前世記憶后,頓時有了對未來的期盼,這才本能的想要躲避。
當下被鄰居清晨敲門,他心下仔細思量了一番,這是南宋淳熙年間,社會還沒惡劣到隨意殺人的地步。況且這沈家人又是讓鄰居來打探他的消息,那就更不太可能是要對他逞兇。
如此想通后,林登便有了底氣,隨即裝作被人吵醒的樣子,一邊應承著門外的詢問,一面拖動著沉重的身軀開了門。
“興宗叔,我昨日剛回來,太過勞累,這才睡得這么死。”
那矮小漢子全然察覺不到話語里的嫌棄,高興的拉著林登的手說。
“登啊,叔知道你累,這不是有好消息要給你說嗎?”
“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這沈家的沈貴,一大早就過來找我,要我和你交待一下,今日中午在沈家擺了一場,要向你賠個不是。”
林登當即便有些詫異,這沈家搞得什么名堂,他本以為沈家即使要和解,也不過是與他去改了衙門里的地契,現如今,竟然還要請他去吃飯?
就是不知,這是一場鴻門宴,還是一場謝罪宴了。
一上午的時間,林登也并未閑著,將前世的一些緊要之法寫了下來,避免遺忘。
除此之外,林登還思索了一番,如何能獲得一些簡易的防身手段,只是思來想去,家中工具不足,時間又過短,做不出什么有效的防身之物。
況且自己此行,又非是去與人為敵,防身之物,實非急事。
如此想來,林登又安定下來,等到臨近中午時候,興宗叔再次來敲門,他便跟著這矮小漢子,往沈家走去。
上次來沈家時,還是個憤憤不平的青年,如今卻已帶上了幾分穿越者的氣度,冷靜自若。
到了沈家,沈貴已早早等待在門前,忙把二人迎進了屋,在家中設宴招待二位的,正是沈家三爺。
這位沈三爺一團和氣,心下卻是在打量著林登,暗道此人果非是尋常文弱書生。
沈家三爺是個懂禮數的人,見了林登十分客氣,先藏手袖內,微微抬起,又放下,低聲說道。
“請,請。”
林登也學著沈家三爺的模樣回禮,這些他以往進學時也聽先生們講過,所以并無失禮處。
進了沈家后,沈三先把林登請到上首,用手仔細的撢一撢土,雖然桌面整潔,并無灰塵,他還是要以此表示尊重。
林登明白這禮節的意思,當即也端起一個椅子,放到自己的對位,重復的進行撢土的動作。
待眾人都按禮節坐下后,仆人才出來擺好桌子,放好杯碟用具,里面皆盛有茶水點心。
直到此時,沈三才為林登介紹起另一位坐在客位上的刀疤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