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此不歡而散,此后三日,劉爚再也沒有找過林登。
就連講學時候見了,依舊是一副死了親爹的難看表情,對林登并無好臉色。
這幾日來,朱子將要在漳州會講的消息,已經廣為流傳,作為天下聞名的儒學宗師,在他人還沒有到任漳州時,威勢就已經到了漳州。
史載其曰。
未至之始,吏民聞風竦然,望若神明。官曹厲節志而不敢縱所欲。
胥徒易慮而不敢行奸,豪猾斂蹤而不敢冒法。
這個來自武夷山的怪物,還未降臨時,豪強胥吏就已經畏懼其威勢,更何況現在已上任漳州月余之久了呢?
如今,大儒朱熹的美名,在漳洲境內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此次在白云巖公開講學,無論老幼貴賤,皆可來聽,一時之間,人皆有向學之風。
林登早早的來到州衙外等待,此時,天還未亮,外面已經擠滿了人。
學子們皆是背著書,帶著行李,從四周鄉縣趕來,還有不辭艱險,遠從泉州而至者。
除了學子以外,有不少的漳州鄉民,也想看個新鮮,都是搬著小凳,提前往白云巖走去。
林登在其中,還撞見兩個屠夫,身上尚有血味,面色紅赤,想必也是讀春秋的。
外面人陸續趕來,難免喧囂起來,驚得公雞,都不敢唱跳鳴叫了。
朱熹也未拿大,麻利的洗了把臉,穿戴整齊,夾著一本《大學》,便出了門。
他自從武夷山隱居后,已經多年未曾出來外任,更少有講學,因而也是第一次見如此盛景,這個大儒,此時既興奮,又感動,向眾人行個禮。
眾人也各自回禮,百態不一,有極其敬重的士人,也有畏懼權勢的商賈,更多的還是帶些迷蒙的窮困平民,他們當真是姿態各異,各有各的禮數。
就這樣,頭有頭的禮,手有手的禮,眾人一起啟了程,往城南的白云巖走去。
到了地方,太陽正好從東方升起,山水勝景,相映成趣。
眾人一時之間,竟相約向紅日望去,與晨曦同靜了下來。
片刻之后,才帶著各自的夢,再度往白云巖處走去。
這卻是一處不高的山峰,青山之上,裸露著幾塊巨石,巨石之間,又是各種堆出的石洞。
卻說朱熹早遣人選好了地方,此處地勢開闊,可容納人極多,可此時卻顯得有些不夠用。
他們也是詫異,何曾料到朱子的聲名,已經到了如此顯赫的地步!
朱熹站好了位置,便再無半點虛詞客套,徑翻開了《大學》,以誠意為主旨,向聽眾開講。
“大學是一個腔子,而今卻要去填教實著。如他說格物,自家是去格物后,填教實著;如他說誠意,自家須是去誠意后,亦填教實著。”
“若不格物、致知,那個誠意、正心,方是捺在這里,不是自然。若是格物、致知,便自然不用強捺。”
他所用的語言雖不復雜,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明白,有些人自是如癡如醉,像是耳聞仙樂一般,只覺的朱子不愧是朱子,往日的許多不通處,豁然貫通,有些人卻是聽的云里霧里,覺這些東西不比和尚們的唱曲聽起來容易,還沒人家唱的好聽,下次還是去寺里燒香,聽老和尚說幾句好聽的,此處是不來了!
聽眾中也有幾個和尚,只是聽來這位太守,以往對佛教不喜的傳言,都在心中嘀咕,暗道著苦也。
朱熹的講學竟連著講了一上午,比林登前世所見的講座,還能講的多了,一直到了中午,人陸續的散去吃飯,朱子才意猶未盡的搖搖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也走去吃飯。
林登不由得感慨,這位歲數不小的老人,還真的是精力旺盛啊。
想來也是,若是常拖著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連碼字都困難,便也做不成大儒。
下午的時間,朱熹也沒有講一些新鮮的,仍是就著誠意這個話題,翻來覆去的講了起來。
誠意在儒學中卻是重要,自誠而明,和自明而誠,是修身的兩端,若是不正心誠意,所學的知識難免帶上了有色眼鏡,那就算不得明,若是不格物致知,洞明世事,又很容易受物蒙蔽,難以正心誠意。
朱熹的理學,與心學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格物致知,難免要重點來講誠意這個東西。
一日時間飛速而逝,在這處白云巖,夕陽西下,回光平等的照在了每一個人身上,灑滿了山河,一時之間,便無了太守胥吏之分,貧窮貴賤之別,只有對人類共同問題的追問和思索。
到此時,這次會講也算是圓滿結束了,眾人又請朱熹在此留下一兩句,以此來紀念這次盛事。
朱熹算得上是理學家里面,寫詩寫的好的。
如等閑識得春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就是他的名句。
此時他也來了興致,望東月隱現,當即大筆一揮,在石崖上寫下了兩句。
地位清高,日月每從肩上過;門庭開豁,江山常在掌中看。
留下此句后,眾人皆又是稱贊不已,待朱熹先離去后,眾人才跟在后面紛紛離去。
朱熹講學過后,回到州衙之中,外面又有許多學子送上贄文,請求拜謁。
唐宋時期干謁之風盛行,投贄拜師,也算得上行卷的一種。
贄文便是這些學子們,精心準備的文章,也代表了他們各自的水平,作用頗多,首先便是能給對方留一個好印象,其次也能緩解下初次見面的緊張,最后,就算是自己寫的實在不行,對方瞧不上眼,也可以作為討教的依據,無論如何,都能有一個禮貌而不尷尬的好結果。
對于這些學子們呈上的贄文,朱熹也是一一回復,將他們請進屋內,親自解答,講論經典,一直到到了深夜。
在這些學子之中,也有一個人,是朱熹頗為滿意的。
這個人便是陳淳,他剛見到朱子,就是恭敬行禮,說道自己是。
“十年愿見而不可得!”
兩人一番切磋學問后,朱熹對他大為滿意,又指點他道。
“凡閱義理,必窮其原。”
他親自將陳淳送出門去,囑托其以后可多來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