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大的崽子也敢和我角力，差得遠呢！”金承哲面露猙獰：“我一個人比他們三個搬得都多！誰才是真正的強者？”

此刻如果不是被李光洙攙扶著慢慢挪動，他這話應該更添些說服力。

“別念叨了，你又不是延世大的，我也不是。”關于親故會在煤炭銀行做志愿者搬運蜂窩煤做到脫力這件事兒，李光洙一點也不奇怪：“照這個樣子下去，過兩天又該勉強自己、準時去參與《青春不敗》的拍攝了吧？唉，親故啊，你這么活著，不覺得太有負擔了嗎？”

06年年初兩人都還沒大學畢業，他自己是選擇休學先去服了兩年兵役，而金承哲則是在畢業前夕開始替老師李順載在半島放送演技者協會值班。

新丁金承哲第一個月就弄出了外行笑話：放送演技者協會作為一個半官方組織，有資格從半島電影發展基金分取資金扶持獨立影片。走投無路的李忠烈導演聽說了這回事兒，跑來申請，當時的影片審查員就是金承哲。

李忠烈尋思制片公司、發行公司、投資者都退出了——就連攝影師都干脆落跑，他一個人堅持著，不是獨立完成拍攝是什么？

通過李忠烈的講述，金承哲也認定這是個獨立長篇，按規矩，這是可以通過的。

他不懂，他也一知半解，一部有版號、原本應該因為資金鏈斷裂而被放棄的紀錄片，就這么糊里糊涂的進入了二次審查階段。

協會所有的前輩都勸金承哲：初審有誤不是個很嚴重的事兒，你不需要負責、也不需要追蹤，就冷處理。時間久了，這個李忠烈自然而然就懂了。

看在老師李順載做過三任會長的份兒上，他們倒真未必有多少壞心思。

金承哲卻有別的想法：“你泰熙怒那這次考試又拿了全校第一；你泰熙怒那又作為學生代表在全市發言；你泰熙怒那第一部電視劇就拿了年度收視冠軍、還被稱贊為國民女神...”家里父輩能做到的她做到了，家里長輩們沒敢奢望的她也做到了，有一個這樣完美的堂姐，他卻五味雜陳。

從小就是這樣，泰熙怒那是家里最耀眼的太陽，她做什么都理所當然能成功，只是...天上的星體遠不止太陽一顆，她發光發熱，也不耽誤別的同齡人當一顆閃亮的星吧？

那么...我還沒用力呢，你們怎么就都認為我要摔倒了呢？

所以他一定要拿出人生前21年的幾千萬韓幣積蓄去拍《牛鈴之聲》、所以他一定要在影視行業堂堂正正的證明自己、所以他才養成了一個如此擰巴的性格——正是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事不能成，才偏要逆水行舟啊！

......

10月16日、周五的凌晨五點，天還沒亮，金承哲已經帶著尚根、聰賢兩個年輕人在江原道洪川郡的一個村子里忙活起來。

尚根是金承哲的跟焦員，已經跟了他兩部電影；聰賢90年早月生，現在正處于間隔年計劃，他跟著來打雜。

很多人有一個誤解：認為攝影師就是拿著攝影機和DV之類的器材、藝人走到哪兒他們就拍到哪兒。這個認知倒不完全錯，攝影師的確有這樣的工作職能，但它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把這個當做主要工作的跟拍，那叫影像騎師（Visual Jockey，簡稱VJ），而不是攝影師。

開拍前攝影組永遠是最忙的，MC和藝人們可能還沒出鏡，但是《青春不敗》電視臺攝影組的面包車在半小時后，就已經緊隨金承哲等人的腳步來到村子里。

副駕駛下來一個大胡子，胸前的工作牌寫著‘攝影組長’的字樣。

金承哲沒猶豫，帶著兩個后輩走來，幫著電視臺的人搬運安裝器材。

很多藝人都會把電視臺的現場執行導演（FD）、助理導演（AD）一同尊稱為“PD”，但一個影視劇組也好、綜藝制作組也罷，實質上只能有一個PD：項目的總制作人兼導演，《青春不敗》里，這個人就是王賢武。

同樣，攝影組只有一個掌鏡，那就是KBS的大胡子。金承哲名義上是攝影指導，其實干的類似于AD的活兒——藝人們可以不懂，他作為制作組的一員，規矩他得懂。

金承哲三人的一舉一動大胡子都看在眼里，他并沒出聲、只是滿意地挑了挑眉：他喜歡有自知之明的年輕人，既然對方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他的尊重，除了標配跟焦員，他也就當沒看見另一個打雜的小伙子。

大胡子掌鏡叫來了一個年輕的導演助理（和AD是兩個職位）、看了看對方剛填寫好的拍攝日志，然后微微皺眉：“王PD把藝人集結時間設在早上八點？很好，看來今天咱們會完美錯過魔幻時刻。”

“王賢武PDnim走的應該是作家助理那條晉升路，有些遺憾，他該去做總監制的（CP）。”金承哲帶人走過來，主動伸出手：“金承哲，旁邊這位戴眼鏡的泡面頭是我的攝影助理兼跟焦員李尚根；這個帥氣的小伙子叫李聰賢，他剛入行不久，膚色看著很白，卻有兩膀子力氣。”

“萬幸來之前，我強烈要求電視臺給配置一名攝影翻譯。”大胡子伸出同樣黝黑健碩的麒麟臂和金承哲碰了碰拳、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過段時間他會蛻變的，我也姓金。”

“初次見面，請金掌鏡nim多多關照。”金承哲身旁的兩個小伙子自覺地鞠躬。

“閑著也是閑著，我帶他們倆走個完整流程，不介意吧金哥？”金承哲問。

“去吧去吧，有年輕人嘛，剛來片場什么都新鮮。”

見三人走遠了，電視臺的一個年輕人問：“前輩，他們要去做什么？”

金掌鏡努了努嘴：“按拍攝電影的方式走一遍攝影流程。”

“切，就瞎表現，我們這是綜藝。”年輕人后輩有些不屑。

金掌鏡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胡子，卻是沒再接腔——你喊我一聲前輩，那我就提點你一句，你自個兒琢磨不明白，那不怨我。畢竟大家只是電視臺的同事，不是劇組里的師徒。

“江原道十月大約是早上6點40分日出，只有日出前后的20分鐘才叫魔術光，這樣的光位剛好能夠打出人體的自然輪廓光。十月魔術光的光色偏暖黃色，藝人穿橘色、紅色的衣服可以保持同類色調一致，這樣的攝影畫面就有味道了。”金承哲說，兩個助手都拿著小本子在速記。

“承哲哥，如果冬季清晨的魔術光太偏冷白、和藝人的紅衣服對比太過強烈、顏色不正時，該做怎樣的調整呢？”尚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他可以問出些深一點的問題。

“也不難，后期的時候作為透氣孔的背景你調一點淡藍色上去，它是紅色的補色，兩色撞一起，就會很出挑。”金承哲不假思索、笑著回答他。

“王PD和藝人們來了！”三人沒說多長時間，有場務在屋外喊。

“哎一古，金掌鏡，承哲指導，我也沒想到第一組起床鏡頭這么麻煩，耽誤時間了。”王賢武PD呼吸略重，也來不及休息，他就開始做主調整鏡頭：“待會兒院子里的第一場，我要一個藝人全家福、要那種...額，有一家人的感覺。”

聽到這話，金承哲有些想笑，而親自趴在攝影機后看取景狀況的大胡子掌鏡則是暗自翻了個白眼、他頭也不抬：“勞駕，王PD您給翻譯翻譯，什么叫一家人的感覺？”倒不是給下馬威，搞文字創作出身的PD就是這樣，不會畫分鏡頭畫稿也就罷了，連自己想要什么鏡頭都很難去跟他們這些搞技術的說明。

金承哲心中暗嘆一聲，難怪王PD這么快就同意他帶人來分薪水——得了，干活兒吧：“我覺得王PDnim應該是這個意思：攝影機一開始近景給到每一個藝人和MC，走一個從左到右的流程；然后鏡頭往后拉、向上升，給到一個俯拍全景。”

王PD愣了一下，然后欣喜地一拍手：“啊對對，我就是這么個意思。”

大胡子掌鏡點了點頭：“你們都聽到了？”

他的副手立刻叫來兩個壯碩的組員，三個人開始再次檢查之前安裝好的攝影機搖臂：先是左右變向、然后上升下降，做了三四個來回后，兩個壯漢站在一旁等待下一步的安排，副手則拿出一個手機大小的小玩意兒開始測距。

攝影機都是定焦鏡頭，沒有自動對焦，需要測距儀給出焦距、手動對焦，這樣才能拍清楚人的眼神。

“如果是在影視劇組里，量出焦距后，讓攝影助理結合分鏡稿里演員的初始站位，用膠帶在地上粘上T字型的指示標，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同樣的，用讀數算出焦點以后，在對焦環上都做個記號，跟拍的時候直接擰就是了，不會浪費時間。”金承哲的雙手搭在尚根、聰賢二人的肩上，向他們強調了一句。

而不遠處的助理已經在招呼兩個苦力把攝影機抬上搖臂。安裝好以后，又是左右上下地測試起來。

綜藝不需要專門給藝人們講戲，旁邊有定位好的副機位、藝人們各自有跟拍VJ，在MC們的帶領下，幾個女孩兒嘰嘰喳喳地在屋內屋外進進出出，她們的鏡頭其實已經開始了。

“曝光準確測試！”燈光師向皮膚白皙的韓善花招了招手：“來幫個忙。”隨著他這樣招呼，另外兩個女孩兒也好奇地靠攏過來。

燈光師左手舉起設定在入射光模式下的測光表、正面對準右手拿著的相機，然后隨著對準韓善花臉部的相機取景框，整個人慢慢朝她走近。

重復了兩次后，他開始用不緊不慢的語氣念出測光表上的光圈值，一旁的照明大助用小本子飛快記上后，拿去給大胡子掌鏡看。

“她皮膚太白了，室外是否需要開大一級光圈？”金掌鏡嘟囔了兩句：“少女時代那邊有一位又太黑了，屋內是否需要縮小一級光圈？合理性光源怎么來取舍？”這么說著，他把小本子遞給金承哲看了一眼，又低聲抱怨了一句：“這本應該讓王PD拿主意。”

“能者多勞啊金哥。”金承哲笑了笑：“今天有夜拍備注，屋外的布光方案您做主，屋內我去？”見大胡子點頭，金承哲帶著兩個助手往屋里走。

路過照明大助時，對方見金承哲手里有相機，就只遞來測光表。

金承哲擺了擺手：“謝謝，不用這個，我更習慣空手。”在對方愕然之際，金指導笑著指了指屋門：“我進去看看就行了。”

這似乎是挺厲害的一件事兒？權侑莉和樸孝敏對視一眼。

金承哲沒注意的是，兩名女孩兒也跟在了他三人身后。前者對影視拍攝還是不死心，而后者則是一看見攝影器材就走不動道。

打開屋子里的照明燈組、將相機的測光模式調整為‘點測光’后，金承哲左手伸直、掌心朝內，右手舉起相機對準左手手心按下曝光鎖定。然后他頭也不回：“聰賢，你來一下，站到我手指著的位置。”相機對準聰賢，又拍了一張。

樸孝敏若有所思：她手上沒相機，沒關系，她現在先學個動作、回寢室里再自個兒研究，于是她舉起左手。

權侑莉單純覺得很好玩，她也伸直自己的左手認真盯著看。

等金承哲轉過身來時，發現兩個傻子并排站在門口，她倆都伸直了自己的左手、盯著自己朝面的掌心看。

“...你們在做什么？”他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承哲oppa在做什么？”樸孝敏用上了些軟糯的語氣，學技術嘛，嘴巴甜點不丟人。

“承哲oppa在做什么？”權侑莉也很愉悅。

“你沒學過空手打光？哦，也對，你都沒來上學。”金老師恍然大悟、自問自答、喃喃自語：“所以才會掛科嘛...”

“...”樸孝敏有些想笑，她的左手還舉著呢，氣氛有些尷尬。

“沒意思，不玩了！”權侑莉四處晃悠了半個多小時，終于想起自己是有戀愛線的。

金承哲等人也往外走，走到樸孝敏身邊時，他想了想，不緊不慢地開口：“女孩子空手打光用手背，女生皮膚比較白。”猶豫了一下，他又說：“如果你要教權侑莉，你告訴她、跟我一樣用手心就好。”說完，他自顧自地朝外走去，兩個助手緊隨其后。

“點測光的測光區域在畫面中覆蓋面積很小，容易造成對存在光影效果的主體測光不完整。但是相較于局部測光，它很省時間，適合外景封拍之類的場合。咱們這是拍綜藝，沒那么窮講究。”金承哲教學生的聲音略大，在原地發愣的樸孝敏也能聽清楚。

剛剛還有些郁悶的她細細琢磨了金承哲的第一段話，忽然就笑出聲。

跟拍她的中年VJ點了點頭，好歹是有了條有效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