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恰好,陽光和煦溫暖,葉痕印染窗邊那人半邊身子,雅致清新,黑發短柔,側臉白皙。
高階講臺上,題寫下不久,老師伸脖張望,希翼有人舉手,目之所及,學生皆受驚低頭。
唯后邊靠窗的慕薄單手捧著腦袋聚精會神,若有所思的抄筆計算。
“慕薄。”
如平地驚雷,眾頭轉于一處,見慕薄沉默,看笑話似的議論紛紛。
“叫誰不好,叫慕薄,她數學可是倒數。”
“我就是怕尷尬才低頭的。”
“她會不會跟那呆妹一樣,又呆又啞巴,跟老師對站一整節課,老師的臉都氣成豬肝了,笑死了。”
短褲男生嘲笑,故意回頭看“呆妹”。
陳小妹綁著土氣的麻花辮,由于營養不良,皮膚暗黃,如河邊雜草。
聽到嘲諷,一臉窘態的低下頭。
“選b。”鬧劇之外,慕薄舉起本子回答。
“很好,上來做一下,給同學們看一下你的思路。”老師頗為贊賞的招手。
慕薄表面淡然,屹立不動,然而內心雀躍,恨不得手舞足蹈。
認真一回居然真聽懂了。
眾人回神,不可置信目隨慕薄上臺。
慕薄身穿白色合身校服,襯得人高腿長,將身高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垂眸思量,睫毛密長,背挺如樹,長眉若柳。
“其實…慕薄還挺好看的,就是不怎么講話,經常一個人。”
“剪了短發后還有點帥!”前排女生竊竊私語,害羞的捂嘴。
“簡直秒殺全班男生。”
“她的字好整齊,有撇有捺,還挺好看。”
已經沒有人在意那一場鬧劇了,所有人都在打量著臺上少女,不自覺的尋到一絲細微的不平常。
連“呆妹”都抬頭了。
“一群煞筆。”
短褲男無趣的轉頭,轉而扣起下巴上冒膿的痘痘。
下午,慕薄趴在桌子上假寐,忽然拍腦袋。
昨晚高興過頭,差點忘了一件至關重要且關乎性命的事——讓母親同意她在學校附近租房子。
不然時不時的在家玩消失,很快就會引起母親懷疑。
大腦運轉到下午第一節體育課,還是空空如也,心倒是異常的砰砰跳動,激烈的很。
慕薄換了身運動服,剛關柜子,就見生活委員陳小妹一聲不吭的站在不遠處。
“怎么了。”
“我…”陳小妹干涸的嘴抖動著,臉蛋黃紅,像半熟不熟的柿子,“尿急。男休息室門口的玻璃杯被我打碎了,能不能幫我掃起來…”
“行。”慕薄不假思索接過掃把。
對不起…
見此,陳小妹抿唇,心中反復默念,漸漸收緊了手。
躁動蔓延到眼皮子,眨巴個不停,搞得慕薄不得不捏著眼皮,一邊思忖是不是將有血光之災。
沒想到一語成讖。
“是誰偷了李甄的玉?!”這響亮一聲打破了上課前寧靜,同學們面面相覷。
“讓我來搜一搜,嗯,那就從后面開始吧。”短褲男假模假樣托臂思考,徑直往后走,離慕薄越來越近,最后一堵肉墻似的站定。
壞了,這波沖她來的。
短褲男不由分說從慕薄抽屜里掏出一塊白玉高舉,得意洋洋的揚聲宣布,“找到了。”
“我說你待在休息室偷偷摸摸四處張望干嘛呢。”
“呦,原來是偷東西啊。”短褲男別有深意的笑。
這一舉動如滴水下油鍋,在班里沸騰,大家交頭接耳。
“血口噴人,之所以在休息室門口是因為生活委員讓我幫她打掃玻璃碎。”慕薄憤懣回擊。
“更何況大家有目共睹。”
“事實就擺在眼前,你就是偷、了、玉!”
嗡聲吵鬧之中,陳小妹頭更低,只看得到脖頸,不敢接半點目光。
“夠了,你們幾個出來一下,還有陳小妹。”碰碰幾聲,班主任眉心夾皺,不耐煩敲門。
陳小妹如蝸牛爬行,短褲男蹭的站起來。
過道可容納兩三人,短褲男碰瓷似的剮蹭,視線相碰,陳小妹側頭避過肩膀,從慕薄這個角度,能見其眉頭攢起。
慕薄手插細發,給腦子上發條。
短褲男向來以欺負別人為樂趣,哪里會那么好心。
可見嫌疑最大,但他吊兒郎當,滿不在乎,許是…
“李甄,你的玉是什么時候丟的。”
李甄抬起細瘦的胳膊,眼珠緩慢一輪,聲如蚊蚋,“我不知道。”
“課間的時候,我放了玉,然后出去打水,回來摸的時候沒摸到,以為被衣服擋住了,再然后下課,回來找,就找不到了。”
“放的時候身邊有什么可疑的人嗎?”
“有。”李甄遲緩點頭。
有戲!
慕薄眼睛一亮。
“很多人,在我周圍換衣服,穿鞋子。”
“……”
啊,真是失望呢,她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黑板地磚走廊盡頭,有一扇常年緊閉的鐵窗,落了灰,霧蒙蒙。
“老師,這是怎么一回事?”陳香玲拎著布袋,眉目凌厲,將稍亂的發絲往后撥。
“家長您好,是這樣的,我們班學生的一塊家傳玉體育課下課的時候不見了,卻從慕薄的抽屜里找到。”
慕薄遠遠便看到那一身黑色套裝,走近了,又是一慣的肅立表情,眉心聚攏,烏云遮蔽。
不知怎么的,母子一相見,戰火味極濃。
“慕薄,你怎么又惹事,能不能自覺懂事點,知不知道我從學校趕過來很辛苦。”
“我真沒偷,是別人陷害我的。”
“好好的,誰青天白日之下會去陷害你?就是賭氣肯不花我給你的錢,也不應該淪落到去偷別人的東西!”
慕薄空口無憑,啞然喘息。
“你看,沉默了吧,難不成真是被戳中痛腳了?”鄭丘在一旁煽風點火,陰陽怪氣。
李甄于心不忍,小聲支吾道:“玉找到了就行。”
“不行,難道她做小偷這件事情就算了嗎?”鄭丘對著李甄揮拳,語氣激昂。
李甄打了個抖索,嘴巴緊閉。
“起碼給我一個機會去澄清。”慕薄央求,望進老師眼底。
“行啊。”鄭丘一口答應,下巴上的痘痘鼓動發紅,“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出什么借口!”
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中,慕薄背影單薄蕭索,驀地回頭,嘴唇蒼白,脆弱的笑,“小妹同學,我有點累,你能…陪陪我嗎?”
“去吧。”老師點頭。
人群漸散,李甄握緊拳頭,躊躇一會,終于下定決心。
“你有什么想法嗎?”路過一扇又一扇的窗戶,慕薄沉默不語,陳小妹攪動衣角,惴惴不安的打破了寂靜。
“…有啊。”慕薄回過神,豎起手指,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轉而以認真代替。
“思路很簡單,既然玉是在體育課時丟,第二節課找到的,而偷了玉的人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放進我的抽屜里,那極有可能是體育課上完后提前回教室放的。”
“我調一下監控就可以了。”說罷,信心大增,還重捶手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監控室在樓下,保安狐疑的審查兩人,確認班級和姓名后,隨意招手。
“只能進一個人。”
等慕薄離去,陳小妹躲在柱子后,輕輕喘了口氣,撫慰般按住胸口。
還好…
不過多時,慕薄推開門,將什么物件放進了褲兜里。
陳小妹觀她神色沮喪,象征性安慰一句。
“這玻璃杯碎得剛剛好啊。”經過休息室時,慕薄乍然出聲。
陽光微冷,光線晦暗,陳小妹心隨之高高提起。
慕薄接而自嘲,“說不定故意碎的,等賴我身上呢。”
“胡說什么呢。”許是察覺到慕薄的打趣,是為了緩和低落的氛圍,陳小妹輕嗔。
“其實我懷疑的人是鄭丘,看他那大喇喇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好貨,但是監控里面沒有他。”
“對了,體育課上課前不是還有點時間嘛…”慕薄恍然大悟,“說不定就是這個時間點,鄭丘這家伙偷偷摸摸上了樓。”
“應該不是這個時間。”陳小妹吞吞吐吐,“我上班級里拿掃把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你也知道的,那時候快上課了。”說罷緊張兮兮的等待對方反應。
“有道理。是我狹隘了,老追著鄭丘不放。”慕薄深信不疑,沮喪的揪起頭發,“所以說,兇手還潛伏在那群回教室的人中。”
“如果找不到,我可能真的要身敗名裂,含恨終生了。”
下了課,教室里鬧哄哄一片,大家繼續七嘴八舌,熱火朝天。
“我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我看得好好的,慕薄就是在打掃玻璃渣。怎么可能避開那么多人,去偷東西。”數學課上發花癡的女生義正言辭。
“更何況她是女生,進了男休息室怎么可能沒人注意。”
“我倒是覺得,那呆妹很奇怪,你發現沒有?”那人神神秘秘的說道。
“我也覺得,舉著掃把在門口半天不掃,然后掃地的人就換成了慕薄。”另一人附和。
“該不會是她栽贓陷害吧,慕薄才是替罪羊。”眾人驚呼,覺得真相大白。
“你們不覺得她很臭嗎?身上總有一股臭臭的海鮮味。”一人忽然道。
大家贊同,你一言我一言的從頭到腳批判起陳小妹來。
“天天綁那個麻花辮,頭發又少又稀碎,要我說不如剃成光頭得了。”
“而且她老是這樣——”一人故作抿嘴狀,“干什么事情都這樣,真做作。”
陳小妹難堪俯首,稀少的麻花辮在光中泛黃,萎靡不振,矮進泥土里。
“唉,慕薄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句。
慕薄只得走進去,低聲對陳小妹說,“等我一下。”
“找到偷的人了嗎?”同學們目光炯炯,如地里找瓜的猹。
慕薄哭笑不得,“嗯。”
“真的?那是呆…陳小妹偷的嗎?”
“不是,小妹人挺好的,平時有什么事情不都是她一聲不吭做好的嗎,怎么會偷東西呢。”慕薄利落否定。
對哦,好幾次都是她主動搬課本,看著瘦小一只,胳膊卻很有力。
有誰不舒服了,陳小妹便一言不發地跑去買藥,藥就放桌子上。
……
那些被刻意忽視的點點滴滴,浮現眼前,眾人無地自容。
“我這里有好多張游樂園的vip票,你們誰要可以放學后找我拿。”
見目的達到,慕薄笑笑。
回頭時卻愣住,李甄正揪著陳小妹的手不放。
“做什么!”慕薄如風一般掠過,將陳小妹護在身后。
“你不主動坦白,那便我來。”李甄對著慕薄身后的人道,由于激動,細瘦的胳膊在顫抖。
“到那邊說。”教室里已經有人在探頭探腦,慕薄只得拉著兩人到樓梯口。
“慕薄她對你那么好,明明被罵的是她,可她卻為了你在班里出頭,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自己良心嗎?”李甄眼底閃過復雜的情緒,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厭惡。
“明明知道是鄭丘干的事情卻掩口不言!。”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陳小妹慌忙亂瞄。
“還說沒有。”李甄舉起手機,上面是一段清晰的監控:鄭丘將玉扔進慕薄抽屜里,剛好被陳小妹看到,畫面里鄭丘還對著陳小妹說了什么,等人走后,陳小妹躊躇一會,拿起了掃把…
不難猜出,慕薄去掃玻璃渣是陳小妹有意為之。
“我不是故意的!”陳小妹淚流滿面,淚水沾濕眼睫,“我只是太害怕了,鄭丘威脅我說要造我的謠,讓我在學校里待不下去。”
“你同情她,又有誰來可憐我。”陳小妹痛哭流涕,背上傳來一陣暖和,慕薄垂眸,輕聲道,“可你不能自欺欺人。”
“覺得閉上眼睛就安全了。事情總有水滴石落的時候,等到被揭發,你的后果,不會比被鄭丘欺負要好。”
“原來你知道她…”見慕薄波瀾不驚,李甄驚訝的喃喃。
“是的,所以我在等她主動,當然我也會保證不讓她受到傷害。”
“這就是你一直徘徊不揭發的原因么。”李甄低頭,自言自語,這是一場考驗人性的豪賭,為了陌生的人居然深思熟慮到這種地步。
“是也不是。”慕薄好笑的回道,這家伙神神叨叨什么呢。
她也有自己的思量,越拖越久,大家會篤定她找不到證據,這時候突然翻盤,人就會為自己誤會他人而于心不安,從而產生補償心理。
這樣才好跟母親談條件。
從一開始,慕薄就打著這個注意。
一切水落石出。
惡人有惡報,鄭丘被處以記過,并留校察看。
得知陳小妹的心酸,陳香玲主動開口不追究,為防鄭丘打擊報復,給她秘密配置了一個保鏢,全天候保護安全。
暮色初顯,夕陽西下,母女倆相對無言。
“…我聽老師說你今天表現挺好的。”陳香玲干巴巴開口,眼睛彎起,努力露出溫和的表情。
“是我沖動了些,我應該…”
“沒事的,媽媽,我不在意。”慕薄打斷母親,目光赤誠坦然,好似過往不愉皆化為云煙。
陳香玲愕然。慕薄成熟了,不知不覺之間,從印象里矮矮的團子長成了迎風生長的小樹。
“唉,就是學習上有點麻煩,我想搬到校外,這樣離學校近,就能好好學習了。”慕薄長嘆一聲,仿若遺憾至極。
眼看母親掏出手機,慕薄又苦惱搖頭,“為了找到證據,我還答應給同學們拿vip票,可這年頭,好像vip票都限量了。”
就這樣,慕薄順利的從母親手里拿到了一套房子和許多限量的vip票。